纽约的深秋，华尔街狭窄的街道上空笼罩着一层由煤烟、金钱欲望和无形压力混合而成的薄雾。
花岗岩砌成的高大建筑投下沉重的阴影，行人步履匆匆，面色凝重。
林承志乘坐一辆封闭式马车，来到了华尔街219号。
这是一栋外观有些朴素的六层建筑，与周围那些试图以华丽外观彰显实力的银行相比，显得格外内敛。
这看似不起眼的大门之后，隐藏着足以撼动美国乃至全球经济的庞然大物。
林承志穿了一身保守的深黑色三件套西装，白衬衫浆洗得硬挺，领结系得一丝不苟，没有佩戴任何饰品，力求将自己融入这片崇尚低调权力的灰色背景中。
他在一位面无表情的秘书引导下，穿过铺着厚实地毯、灯光幽暗的走廊，来到一扇厚重的、镶嵌着黄铜把手的橡木大门前。
秘书无声地推开门，示意林承志进去。
门在身后轻轻合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
林承志进入了J.p. 摩根的书房。
房间比想象的要宽敞，也更加压抑。
厚重的深红色天鹅绒窗帘遮住了大半窗户，只透进几缕微弱的光线，勾勒出空气中漂浮的尘埃。
墙壁被顶天立地的红木书架占据，上面摆满了皮质封面的书籍、厚重的账册和用丝带捆扎的卷宗。
空气里弥漫着雪茄、旧书、皮革以及……权力的独特气味。
在房间的尽头，一张巨大的、由整块红木雕琢而成的书桌后面，坐着一个人。
他背对着唯一的光源，面容隐藏在阴影里，只能看到一个充满压迫感的轮廓。
手中把玩着一支未点燃的哈瓦那雪茄。
尽管是第二次见面，依然是一丝扑面而来的压迫感。
林承志稳步向前，在距离书桌约五步远的地方停下，微微躬身。
“摩根先生，感谢您拨冗会见。”林承志的语气清晰从容。
阴影中的轮廓动了一下。
摩根将雪茄放在鼻下轻轻嗅了嗅。
低沉、略带沙哑的声音在房间里响起：
“请坐，林先生。”
林承志依言在书桌对面一张做工精良的红木扶手椅上坐下。
摩根从阴影中微微前倾，台灯的光线勾勒出方正布满皱纹的脸庞，硕大泛红的鼻头，深陷锐利的眼睛。
他穿着剪裁极其合体的深色西装，马甲扣得严严实实。
整个人散发出一种混合着知识、财富和绝对控制力的强大气场。
“德克萨斯的石油，”摩根开口，每一个字都像是有重量。
“你运气不错，年轻人。或者说，眼光不错。”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审视着林承志。
“告诉我，你认为石油这玩意儿，能火热多久？”
这是一个看似简单，实则陷阱重重的问题。
回答过于乐观，显得轻浮。
过于悲观，则显得无能。
林承志迎着对面的目光，平静地回答。
“摩根先生，石油不仅仅是照明。
它是流动的能源，是机器的血液。
只要内燃机技术继续发展，只要工业对动力的需求永不满足，石油的热度就不会消退。
我认为，它至少将是未来五十年的核心驱动力之一。”
摩根不置可否，粗壮的手指敲击着桌面。
“驱动力？很好。那么铁路呢？
现在到处都是破产的铁路公司，像没人要的烂骨头。
你为什么还要把钱扔进去？”
“因为铁路是国家的骨架，摩根先生。”
林承志早已准备好答案。
“暂时的混乱源于过度建设和恶性竞争，而非铁路本身失去了价值。
正如您所知，混乱之后，必然是整合与秩序的重建。
我看重的，是整合过程中被低估的资产，铁路网络本身在未来物资流动、战略投送中不可替代的地位。”
“战略投送？”摩根捕捉到了这个不寻常的词汇，眼中精光一闪。
“很有意思的说法。那么，中国市场呢？”
摩根话锋陡然一转，如同出鞘的利剑。
“我听说你来自那个古老的帝国。
很多人想去那里捞金，但都碰得头破血流。
你觉得，那里的机会在哪里？”
这才是真正的考验！
摩根在试探林承志的格局，也在评估他作为潜在“桥梁”或“代理人”的价值。
林承志心中电转，知道不能表现出狭隘的民族主义，也不能显得对西方资本过于谄媚。
他需要一种超越这个时代普遍认知的、更为宏大的视角。
“中国市场，潜力如同沉睡的巨龙，摩根先生。”林承志缓缓说道。
“但它敏感而骄傲。纯粹的武力倾销和不平等条约，短期内或许能打开市场。
但长期来看，必然积累仇恨，孕育反抗，就像正在发酵的酵母。”
“我认为，‘合适’的策略，不是强行破门，而是以资本和技术合作作为敲门砖。”
林承志斟酌着词句。
“在那里寻找有远见、有实力的合作者，投资于符合双方利益的实业，比如铁路、矿山、电报。
不是去掠夺，而是去‘建设’，至少在表面上如此。
通过培养代理人，融入当地的经济脉络，潜移默化地施加影响。
这样获取的利益，或许不如枪炮来得直接，但更加稳固，也更加……持久。
毕竟，一个稳定而有一定购买力的中国，比一个动荡贫弱的中国，对长远商业利益更为有利。”
林承志将自己未来计划的一部分，巧妙地包装成了说给摩根听的投资建议。
这番话，既指出了当前对华政策的弊端，又提出了一种更具隐蔽性和欺骗性的新殖民策略。
完全符合摩根这类金融巨头追求长期、稳定、垄断性利润的胃口。
摩根沉默了，拿起桌上的裁纸刀，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书房里只剩下壁炉里木柴偶尔爆裂的噼啪声。
压抑的寂静持续了将近一分钟，林承志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依旧保持着镇定，目光坦然。
终于，摩根放下了裁纸刀，那双鹰目再次聚焦在林承志身上，这一次，少了几分审视，多了几分……兴趣？
“建设……代理人……持久……”
摩根重复着这几个关键词，嘴角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形成一个近乎冷酷的微笑。
“很有趣的视角，林先生。非常……有趣。”
林承志知道，自己这第一关，算是勉强通过了。
林承志内心稍定之时，摩根又抛出一个问题，语气平淡，暗藏机锋：
“我很好奇，林先生。
你如此年轻，拥有如此财富和……见解。
你的最终目标，究竟是什么？
仅仅是成为一个更富有的商人吗？”
这个问题，让林承志感到后背瞬间沁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