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后，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沉重的雕花木门在身后缓缓合拢，发出一声闷响。
“哐当。”
厚重的回音，将门内那片令人窒息的阴冷与死寂，彻底隔绝。
夜风扑面而来，带着初秋的凉意，吹散了萦绕在鼻尖的、那股若有若无的腐朽气息。士郎下意识地深吸了一口气，清冷的空气涌入肺部，仿佛在冲刷着刚才沾染上的污秽。
他回头，看了一眼那扇紧闭的大门。门缝里，一缕昏黄的灯光挣扎着透出，在黑暗中勾勒出一道细线，像一只窥伺着外界的、浑浊不堪的眼睛。
就在刚才，那个叫樱的女孩，在士郎踏出大门后，只是安静地站在门内，深深地对他鞠了一躬。士郎想说点什么，比如“不用送了”或者“早点休息”，但女孩已经飞快地退回了阴影里，消失在那片浓稠的黑暗中。
士郎当然清楚。
那个老人，间桐脏砚，绝对不是什么善类。
他身上那股浓郁的死气，士郎在另一个世界里，只在那些最强大的“鬼”身上感受过类似的存在。但又不完全一样。鬼的气息是暴虐、是饥渴，是扭曲的生命力。
而那个老人的气息，更纯粹，也更令人作呕。
那是一种腐烂到极致，从坟墓的最深处满溢出来的，死亡本身。
与他做交易，无异于与虎谋皮。
但对方开出的条件，实在太过诱人。
系统地学习魔术。
这是他继承了切嗣的理想之后，一直梦寐以求的事情。切嗣留下的笔记残缺不全，语焉不详。他独自一人摸索了这么多年，连最基础的强化魔术都用得一塌糊涂，时常失败。
这样的自己，又怎么去成为“正义的伙伴”？
如果能掌握真正的、成体系的魔术，或许……或许就能拯救更多的人。
士郎捏紧了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切嗣的笔记里写过，魔术师的世界，是一个由谎言、背叛和利益构筑的深渊。为了达成目的，一时的虚与委蛇是必要的生存手段。
那就先忍耐一下吧。
至于教间桐慎二呼吸法……士郎的心里，早就有了盘算。
间桐家的魔术属性是“水”，后来因为某些原因才扭曲成了“虫”。那么，教给他们水之呼吸，也算是对症下药。
唯一的问题是，他自己，还不会水之呼吸。
必须想个办法，拖延足够的时间。
士郎一边在心中规划着，一边走在回家的路上。夜色渐深，他需要尽快回到家中，去往那个可以让他获得力量的世界。
……
第二天清晨，天光刚亮。
士郎刚刚准备好简单的味增汤和米饭，门铃就响了。
他打开门，看到了间桐慎二那张写满了不爽的脸。他换上了一身崭新的名牌运动服，纯白的底色上用金线勾勒出夸张的品牌标志，看起来价格不菲。但这身衣服穿在他身上，却显得有些滑稽，尤其是配上那副“我是被逼来的，别跟我说话”的表情。
士郎有些意外，没想到他会来得这么早。
他侧过身，让开了门口的位置。
“进来吧。”
慎二走进这间小小的和式住宅，眉头下意识地拧成一团。
屋子不大不小，虽然比不上他家的庄园豪宅，但也是古典豪宅了。
房间里每一个角落都打扫得一尘不染。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味增汤和米饭的香气，混合着榻榻米清爽的气息，充满了温暖的生活感。
这和他家那座阴森、巨大、空旷得像一座巨大坟墓的宅邸，完全是两个世界。
“你就住这种地方？”
慎二的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和优越感。
“有什么问题吗？”士郎没有理会他的挑衅，将一碗盛好的米饭和一碗冒着热气的味增汤放在餐桌上。
“吃早饭了吗？”
“谁要吃你这种平民的食物！”
慎二一脸嫌恶地后退了一步，仿佛那饭菜是什么会污染他的东西。
士郎也不在意，自顾自地坐下来，拿起筷子。“随你。不过我先说好，接下来的训练会非常辛苦，不吃饱饭，我可不保证你会不会晕倒在半路上。”
“训练”两个字，让慎二的脸色瞬间变得更加难看。
他想起了昨天，祖父那双不带一丝温度的眼睛。
那冰冷的、仿佛在看一件工具的眼神，让他灵魂深处都在颤抖。
最终，他咬着牙，像是承受着巨大的屈辱一般，猛地拉开椅子坐了下来。他端起碗筷，动作僵硬地将米饭扒进嘴里，咀嚼的动作都带着一股愤恨。
一顿饭，在死一样的沉默中结束。
士郎平静地收拾好碗筷，然后站到了院子里。
“好了，我们开始吧。”
慎二跟着走出来，双手插在裤兜里，一脸戒备地看着他。“要怎么做？是像那些武士电影里一样，盘腿坐着，然后感受什么虚无缥缈的‘气’吗？”
士郎摇了摇头，表情是从未有过的严肃。
“不。在那之前，我们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什么事？”
“体能训练。”士郎的语气不容置疑，“我先检查一下你的身体。把手伸出来。”
慎二虽然满心不情愿，但还是磨磨蹭蹭地伸出了手。士郎握住他的手腕，指尖搭在他的脉搏上，一股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魔力顺着皮肤探了进去，在他的体内游走了一圈。
结果，和他预想的一样。
“你的身体，就像一根生了锈，还堵满了垃圾的铁管。”士郎松开手，用一种最直白、最不留情面的方式陈述着事实。
“你……你说什么！”
慎二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像是被人狠狠扇了一巴掌。他好歹也是弓道部的主力队员，平时自认为锻炼也算勤勉，怎么到了卫宫士郎嘴里，就成了废铜烂铁？
“我说的是事实。”士郎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水，“我所说的呼吸法，本质上是引导外界庞大的能量在体内进行高速循环的技巧。这股能量对身体的负荷极高。以你现在的身体状况，强行学习，唯一的下场就是血管爆裂，内脏破损。”
他顿了顿，吐出了最后四个字。
“简单来说，就是爆体而亡。”
“爆……爆体而亡？”
这四个字带着一股血腥的冲击力，狠狠地砸在慎二的脑子里。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变得一片惨白。
“没错。”士郎重重地点了点头，语气沉重得仿佛在宣告一个既定的未来，“所以，在正式学习呼吸法之前，你必须先进行为期一个月的地狱式体能强化。我们要做的，就是把这根生锈的铁管，重新打磨抛光，加固加厚，让它能够承受住那股庞大的能量。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这套说辞，是士郎昨天晚上思考了一夜才构筑出来的。
半真半假，但听起来逻辑严密，也足够吓人。
果然，慎二被彻底唬住了。他虽然脸上还残留着被羞辱的愤怒，但眼神深处已经浮现出无法掩饰的恐惧。他不想学什么粗鄙的武夫技巧，但他更不想死。
“一个月……真的要一个月？”
“最少一个月。”士郎一脸“我这是为你好”的表情，“这还是看在你有魔术师底子的份上，身体对能量的亲和性比普通人高。换做普通人，没有半年打底，想都别想。”
慎二的嘴唇动了动，似乎还想争辩几句，找回一点面子。
他一个魔术废物，有个屁的魔术师弟子。
但这样好像有些更丢脸啊！
于是他最终还是放弃了。
且祖父的命令是“无论用什么方法，都必须学会”。如果因为自己的不配合导致爆体而亡，那简直是世界上最大的笑话。他不敢想象那个后果。
“……我知道了。”
他几乎是从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地挤出了这句话。
“很好。”士郎点了点头，露出了一个“孺子可教”的表情。
“那么，训练开始。先绕着这个街区，跑十圈。”
“十、十圈？！”
慎二的眼睛瞬间瞪大了，声音都变了调。这个街区一圈下来，至少有一公里多！一来就跑十万米？开什么玩笑！
“这只是热身而已。”士郎的下一句话，彻底击碎了他的侥幸，“我平时都是跑五十圈的。”
说完，他不再理会呆若木鸡的慎二，自顾自地在院子里舒展身体，做起了准备活动。
“快点准备吧，我们跑完还要去上学呢？”
“啥玩意儿？还上学？”
慎二站在原地，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看着士郎那轻松写意的样子，再想想自己即将面临的折磨，一股巨大的屈辱感冲上头顶。
他堂堂间桐家的继承人，居然要被这种平民像使唤牲口一样使唤着跑圈？
但屈辱归屈辱，祖父那张没有表情的脸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他浑身打了个冷战。
最终，他还是不情不愿地跟着士郎做起了准备运动，然后迈开了那双穿着崭新跑鞋的腿。
第一圈，他仗着一股气，跑得飞快，试图证明自己并非弱者。
可士郎飞快从他身旁经过的身影网络飞人，只是转眼就消失不见，在几个呼吸过去，士郎已经又出现在了他身后。
第二圈，速度明显慢了下来，呼吸开始变得急促。
这时候卫宫士郎已经开始第二十圈了，间桐慎二也相信，这家伙真的能够明天五十圈当热身！
第三圈，他的肺部就像一个被戳了洞的破风箱，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火辣辣的疼。
跑到第五圈的时候，他感觉自己快要死了。双腿像灌满了铅，每抬起一次都耗尽了全身的力气。眼前阵阵发黑，金星乱冒，喉咙里全是浓重的血腥味。
他再也撑不住，停了下来，双手扶着膝盖，弯着腰大口大口地喘气。
“才一半，不行了吗？”
士郎平稳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他的五十圈已经结束了。
但他声音和气息一点儿不乱，间桐慎二完全听不出任何情绪，也没有丝毫的喘息。
慎二猛地回头，看到士郎正用一种看路边垃圾的眼神看着他。
那眼神，比任何恶毒的语言都更具杀伤力。
一股混杂着羞耻和愤怒的火焰，轰然冲上了他的大脑。
“谁……谁说我不行了！”
他咬着牙，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嘶吼着，拖着那双已经不属于自己的腿，继续往前挪动。
剩下的五圈，他几乎是用意志力在拖行。意识已经模糊，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着抗议。
等他终于绕完最后一圈，整个人直接瘫倒在了卫宫家的门口，像一条被扔上岸的鱼，除了张大嘴巴徒劳地喘息，什么也做不了。
士郎递过来一瓶水和一条毛巾。
“休息十分钟。然后，俯卧撑一百个，仰卧起坐一百个，深蹲一百个。”
“你……是魔鬼吗……”慎二有气无力地呻-吟道。
“这是基础中的基础。”士郎淡淡地说道，“顺便，在你休息的时候，可以给我讲讲魔术师的世界。比如，你家老爷子提到的魔术协会是什么？”
慎二喘着粗气，断断续续地开始讲述。他虽然实力不行，但理论知识确实很扎实。他讲着魔术世界的历史，讲着各个势力的分布，讲着那些古老家族的传承。
这些知识，对士郎来说，就像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
他一边听着，对魔术世界有了更多了解的同时，一边在心里盘算着。
接下来，就是趁着这一个月的缓冲时间，去另一个世界，把“水之呼吸”拿到手。
锻炼完，间桐慎二自然是没有了上课的心思，被老虫子安排的人接会了间桐宅。
晚上，又是平平淡淡过完了一天的士郎躺在被褥上，怀着无比清晰而强烈的目的，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