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叔公谢泓的话,如同惊雷,再次炸响在谢瑢和林晚耳边。
漱玉阁和满堂娇,竟是谍报据点?谢家和陆家,曾是执棋人?棋局失控,执棋人反成祭品?
信息量太大,太过颠覆,让两人一时难以消化。谢瑢紧紧盯着眼前这位熟悉又陌生的三叔公,试图从他脸上找出往日的痕迹,却只看到深沉的疲惫与历经风霜的沧桑。
“三叔公……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您……您这些年,究竟在哪里?为何此时出现?”谢瑢的声音干涩,带着压抑的激动。
谢泓长长叹了口气,示意他们喝茶,自己却望着杯中起伏的茶叶,缓缓道:“此事说来话长,牵扯太广。我只能拣要紧的告诉你们,让你们明白眼下的处境有多危险,又该如何应对。”
他顿了顿,整理思绪,开始讲述:“大约十五年前,朝中格局暗流涌动。北境独孤氏势力渐大,且与宫中某位极有权势的贵人(他隐去了具体称谓)过往甚密,引起了一些忠于朝廷、担忧边将坐大的老臣警觉。为制衡、也为监视,在当时的……某位大人主持下,秘密构建了一个覆盖南北的情报网络,旨在搜集边将不轨、朝臣勾结的证据,防患于未然。这个网络的核心节点,往往设在看似不起眼、却又便于接触各方人物的场所——比如,商行、酒楼、乃至青楼。”
“谢家,因祖上与那位大人有旧,且家族生意遍布南北,交通便利,被选为江南地区的重要节点。而漱玉阁,便是谢家奉命,以风月之地为掩护,暗中建立的情报据点之一。你父亲,便是当时江南网络的负责人之一。”谢泓看向谢瑢,眼中充满痛惜。
谢瑢如遭重击。他一直以为父亲是纯粹的商人,最多有些文名和人脉,却从未想过,父亲竟然肩负着如此隐秘而危险的使命!漱玉阁……竟有这般来历!
“那陆家呢?”林晚急问。
“陆文渊大人,是朝中清流领袖,正直敢言。他对独孤罡在北境的跋扈和某些隐秘举动早有不满,也与主持网络的那位大人理念相合。陆家虽未直接经营据点,但陆大人是网络在朝中的重要支持者和情报分析者,同时也利用其影响力,为网络提供保护和资源。”谢泓道,“而满堂娇……它的建立要晚一些,背景也更复杂。最初,它可能只是某个江南豪商敛财之所,但很快,被另一股势力渗透、掌控。”
“另一股势力?是独孤罡?”林晚追问。
“不完全是。”谢泓摇头,神色凝重,“最初渗透并试图控制满堂娇的,是宫中那位与独孤罡关系密切的贵人派出的代表。他们的目的,是在江南建立自己的耳目和财源,同时监视、甚至试图反制我们这边的网络。沈千帆,就是他们物色并扶植的代理人。然而,独孤罡野心更大,他后来凭借军事实力和与那位贵人的紧密关系,逐渐将满堂娇这块阵地也纳入麾下,并将其主要功能转向为他的‘醉梦香’生意服务,以及笼络江南官员。所以,满堂娇后期,实际上是那位贵人与独孤罡两股势力交织、共同控制的据点,沈千帆周旋其间。”
原来如此!所以满堂娇既有搜集情报的功能(为宫中贵人),又有经营毒物、贿赂官员的职能(为独孤罡)!难怪沈千帆能知道那么多隐秘!
“三年前,发生了什么?为何谢家和陆家会突然遭难?”谢瑢声音发颤,问出最核心的问题。
谢泓的眼神变得锐利而痛苦:“因为网络内部出现了叛徒,更因为,我们的人,查到了不该查的东西——不仅仅是‘醉梦香’在北境毒害士卒,更触及了那位贵人与独孤罡之间,某种可能动摇国本的……交易或协议。具体内容,我至今未能完全掌握,但可以肯定,那涉及皇权、兵权,甚至可能关乎储位!”
皇权?兵权?储位?林晚倒吸一口凉气。这已不仅仅是边将贪腐或毒害士卒,而是可能卷入最高权力斗争的漩涡!
“叛徒泄露了关键情报,或者故意诱导我们的人触及核心秘密。那位贵人与独孤罡察觉到了致命威胁,于是决定以雷霆手段,清除所有知情人,并嫁祸灭口,一劳永逸。”谢泓语气沉痛,“陆大人因试图上奏揭露‘醉梦香’罪行,首当其冲,被构陷贪墨,满门遭难。谢家……因为掌握着江南网络的部分枢纽和过往通信记录,也成了必须清除的目标。那场大火,不是意外,是精心策划的屠杀与毁灭证据。”
谢瑢握紧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身体因愤怒和悲痛而微微发抖。原来家族的惨剧,源于如此黑暗高层的倾轧与灭口!
“那您……您当年?”谢瑢看向三叔公。
“我?”谢泓苦笑,“我年轻时便因不喜家族事务,离家远游,实则……是奉了那位主持网络的大人之命,以游历为名,暗中联络各地节点,传递消息,也算网络中的一员,但身份更为隐秘。谢家出事时,我正在川蜀执行一项任务,侥幸躲过。得知噩耗后,我立刻隐蔽行踪,试图查明真相,同时也遭到了追杀。这些年来,东躲西藏,暗中调查,才渐渐拼凑出这些轮廓。直到最近,得知你在州府重整漱玉阁,并与陆文渊之子陆珩联手对抗赵延、沈千帆,甚至可能触及‘幽泉’,我才冒险现身,前来寻你。”
他看向谢瑢的目光充满赞许与担忧:“瑢儿,你做得比我想象的更好。但你可知,你们现在的行动,已经再次触碰到了那根最敏感的弦!陆珩去‘幽泉’,取的不只是独孤罡与朝臣勾结的密信,很可能还有涉及那位贵人的东西!一旦成功,掀起的将是滔天巨浪,不仅独孤罡要完,那位贵人乃至其背后的势力,都会遭受重创!他们绝不会坐以待毙!昨日入城的那些黑衣骑手,很可能只是第一波!真正的风暴,还在后面!”
谢瑢和林晚的心沉到了谷底。原来他们对抗的,不仅仅是边关大将,更可能牵扯到宫廷深处、争夺至尊之位的恐怖力量!
“那位贵人……究竟是谁?”林晚涩声问。
谢泓缓缓摇头,眼中闪过深深的忌惮:“其名讳,我现在还不能说。知道得越多,对你们越危险。你们只需知道,其权势熏天,耳目遍布朝野,心狠手辣,且与独孤罡是互为表里的同盟。扳倒独孤罡,就等于断其一臂,必然会引来最疯狂的反扑。”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望了一眼楼下街景,低声道:“我此次现身,一是提醒你们危险,二是……想给你们一条后路。我在南边还有些隐秘的资源和通道,可以安排你们,还有那些关键人证,暂时离开州府,避避风头。等朝廷那边的结果出来,尘埃落定,再作打算。”
离开?谢瑢与林晚对视一眼。三叔公的提议出于好意,但……
“我们不能走。”谢瑢缓缓摇头,语气坚定,“三叔公,谢谢您的好意。但正如我之前所说,此时离开,等于放弃阵地,将主动权拱手让人,也辜负了陆珩的冒险。我们必须留在这里,守住证据链的终端,成为朝廷可以核实的基点。况且……”他看向林晚,两人眼中是同样的决心,“有些债,必须当面讨还;有些局,必须亲自下完。”
谢泓看着眼前这对年轻男女眼中不屈的光芒,既欣慰又担忧,最终化为一声长叹:“也罢。你们既有此志,我便不再多劝。我会让我的人暗中协助你们,留意那伙黑衣骑手和通判的动向。另外……”他从怀中取出一个巴掌大小、非金非木的黑色令牌,递给谢瑢,“这是当年网络中的紧急联络信物,持此令,到城西‘永济当铺’,找掌柜的,说‘当三尺青锋,换十年陈酿’,他会给你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包括安全屋、情报和撤离通道。记住,非到万不得已,不要轻易使用。”
谢瑢郑重接过令牌,入手沉重冰凉,上面刻着复杂的云纹,中间一个古篆“讯”字。
“时间不多,我需立刻离开,以免暴露牵连你们。”谢泓最后深深看了谢瑢一眼,“瑢儿,保重。谢家的仇,陆家的冤,或许……就系于你们此役了。若事不可为,保命为上,来日方长。”
说罢,他不再停留,带着那两名劲装汉子,迅速从茶舍后门离去,转眼消失在清晨的人流中。
雅间内,只剩下谢瑢和林晚,以及桌上渐凉的茶水。
信息量巨大,前途未卜。他们不仅在与边将巨贾斗,更可能卷入了深不可测的皇权之争。
然而,知道了真相,反而让他们的心更加坚定。
“原来,我们一直站在风暴眼里。”林晚轻声道,握住谢瑢冰凉的手,“但这一次,我们知道了风从何处来。”
谢瑢反握住她的手,用力点了点头,苍白的脸上浮现出决绝的神色:“那就迎风而立,看看这风暴,究竟能奈我何。”
弈者迷踪,棋局凶险。但执子之人,已决心落子无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