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三叔公谢泓的会面,揭开了笼罩在旧案之上的厚重帷幕一角,却也让他们更清晰地看到了前方深渊的轮廓。宫廷权斗、边将勾结、谍网交锋……漱玉阁与满堂娇,竟是如此宏大棋局上的两枚小小棋子,而谢家与陆家,却成了棋局失控时最先被牺牲的祭品。
沉重的真相并未压垮谢瑢与林晚,反而激起了他们更强烈的斗志。既然已被卷入这滔天漩涡,退缩已无可能,唯有披荆斩棘,寻一条生路,也为枉死的亲人讨一份公道。
回到漱玉阁,两人立刻根据谢泓提供的信息调整部署。陈武加强了对那伙潜入黑衣骑手的监视,王管事则动用所有渠道,开始秘密调查与“永济当铺”相关的背景,以及谢泓提及的“那位贵人”可能的身份线索——尽管明知希望渺茫,且风险极高。
陆珩那边依旧杳无音信。“幽泉”之行生死未卜,每一刻等待都显得格外漫长。
次日午后,一个令人不安的消息传来:通判突然以“协助调查李御史遇刺案”为名,派兵围了城西几家与满堂娇有过密切生意往来的商铺和仓库,进行“彻底搜查”。动作很大,引得街谈巷议。
“醉翁之意不在酒。”谢瑢听闻后,冷笑,“他是想借着查案的由头,寻找可能流落在外、对他不利的证据,或者……试探我们的反应,甚至寻找对我们下手的机会。那些黑衣骑手,恐怕就混在这些官兵之中。”
果然,傍晚时分,有“外探”回报,在被搜查的一家绸缎庄后院,发现了非官制兵器的痕迹和少量新鲜血迹,但并未发现尸体或伤者,显然有人提前清理过现场。这更证实了谢瑢的猜测。
压力在无形中增大。通判的举动,既是自保,也是在向独孤罡势力表忠心,同时将矛头隐隐指向与满堂娇敌对的漱玉阁。州府内的气氛越发诡异,许多商户人人自危,生怕被牵连。
就在这紧绷的时刻,又一份匿名拜帖被悄然送入漱玉阁。这次的地点,竟是城北荒废的“慈幼局”,时间定在当晚亥时。
“慈幼局”早已废弃多年,地处偏僻,周围多是荒地和乱坟岗,夜间绝少人迹。选在此处,显然不是为了品茶叙旧。
“这次,恐怕是正主找上门了。”林晚看着拜帖上冰冷的字迹,对谢瑢道。
谢瑢面色凝重:“八成是那伙黑衣骑手,或者他们背后的人,想引我们出城,在荒僻处下手。不能再被动应对了。”
“你的意思是?”
“将计就计。”谢瑢眼中闪过锐利的光芒,“他们想调虎离山,或者在城外解决我们。我们可以利用这点,反将一军。陈武!”
“在!”
“你立刻去‘永济当铺’,凭三叔公给的令牌,请求协助。我们需要一批可靠的好手,以及……一些特别的东西。”谢瑢低声吩咐一番,陈武领命,迅速离去。
接着,谢瑢又对林晚道:“今晚之约,我去。你留在阁中坐镇。”
“不行!”林晚断然拒绝,“太危险了!而且,他们点名要我们两人同去。”
“正因危险,你更不能去。”谢瑢握住她的手,语气不容置疑,“我如今身中剧毒,已是半废之人,若真有万一,漱玉阁和接下来的事,还需你来主持。你留在阁中,反而能让我无后顾之忧。至于他们点名……我可以伪装成你随行,夜色之下,未必能立刻分辨。况且,我们未必需要真的进入‘慈幼局’。”
他附在林晚耳边,低声说出自己的计划。林晚听完,虽仍担忧,却也知这是目前最可行的策略,最终咬牙同意。
夜幕降临,亥时将近。漱玉阁后门悄然驶出一辆不起眼的青布马车,在数名护卫簇拥下,往城北而去。车内坐着身穿林晚平日衣衫、以轻纱遮面的“林晚”(实为一名身形与林晚相似的女护卫所扮),以及面色苍白、裹着厚氅的谢瑢。陈武等人暗中跟随,按照计划行事。
慈幼局废墟在月光下显得格外阴森,残垣断壁如同鬼怪獠牙。马车在距离废墟尚有百步之遥时停下。
谢瑢在“林晚”搀扶下,走下马车。夜风呼啸,卷起尘土和枯草。
“故人既邀,何不现身?”谢瑢朗声道,声音在废墟间回荡。
片刻沉寂后,前方残破的门廊阴影中,缓缓走出数道黑影。为首一人身形高大,穿着黑色劲装,脸上蒙着黑巾,只露出一双精光四射的眼睛。他身后,跟着约莫十余名同样装束的汉子,个个气息沉凝,手持利刃,呈扇形散开,隐隐形成包围之势。
“谢公子果然守信。”蒙面头领声音嘶哑,带着北地口音,“林姑娘也来了?为何遮面?”
“女子夜间出行,遮面乃是常礼。”谢瑢平静道,“阁下深夜相邀至此荒芜之地,不知所为何事?又为何藏头露尾?”
蒙面头领冷笑一声:“何事?谢公子何必明知故问?交出沈千帆,还有你们从满堂娇、赵延别院偷走的东西,或许可以留个全尸。”
“东西?什么东西?”谢瑢故作疑惑,“沈千帆乃是朝廷钦犯,自然该由官府处置。至于偷盗之说,更是无稽之谈。”
“少装糊涂!”头领厉声道,“‘幽泉’之事,你们以为做得神不知鬼不觉?陆珩那小子现在何处?交出来!”
他们果然知道了“幽泉”出事,且怀疑陆珩与漱玉阁有关!
“陆珩?在下不识此人。”谢瑢摇头,“阁下若寻人,怕是找错了地方。”
“敬酒不吃吃罚酒!”头领眼中凶光毕露,一挥手,“拿下!生死不论!”
周围黑衣死士立刻拔刀扑上!
就在此时,异变陡生!
废墟四周的黑暗处,突然响起弓弦震动之声!数十支利箭如同疾雨般射向那些扑来的黑衣死士!箭矢并非瞄准要害,而是射向他们的下盘和持刀的手臂!
与此同时,谢瑢和“林晚”身后马车底部猛地弹开,数枚拳头大小、冒着浓烈黄烟的球体被投掷到双方之间,瞬间爆开,刺鼻的烟雾弥漫,遮蔽视线!
“有埋伏!退!”黑衣头领反应极快,厉声喝道,挥刀格开射来的箭矢。
然而,箭雨之后,是更多从阴影中扑出的身影!这些人身手矫健,配合默契,迅速与黑衣死士缠斗在一起,正是陈武带来的“永济当铺”援助的好手,以及漱玉阁的护卫精锐!
谢瑢和“林晚”在烟雾升起的瞬间,已被两名护卫架起,迅速向预定的撤退路线退去。那辆马车也被车夫驱使,向另一个方向疾驰,吸引部分注意。
混战在废墟前爆发。黑衣死士虽然悍勇,但遭遇突袭,且对方早有准备,人数似乎也不占优,一时间陷入被动。
蒙面头领又惊又怒,他没想到谢瑢不仅敢来,还布下如此埋伏!眼见目标要逃,他长啸一声,不顾身旁厮杀,身形如电,直扑谢瑢撤退的方向!
陈武见状,立刻带人拦截。两人刀光剑影,瞬间交手十余招,竟是旗鼓相当!
谢瑢在护卫掩护下,已退到一片乱石堆后。他回头望去,只见月光下,陈武与那蒙面头领激战正酣,其余地方也是呼喝连连,战况激烈。
突然,那蒙面头领虚晃一刀,逼退陈武,竟从怀中掏出一个竹筒,对准天空一拉引线!
“咻——嘭!”一道刺眼的红色烟花在夜空中炸开,即便在烟雾中也清晰可见!
他在发信号求援,或者……召唤更多人!
谢瑢心中一沉。此地不宜久留!
“撤!按计划撤退!”他果断下令。
陈武等人闻言,也不再恋战,且战且退,向预定的第二个汇合点撤离。黑衣死士们试图追击,却被“永济当铺”的好手们死死缠住。
然而,就在谢瑢等人即将脱离战场范围时,远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不下二十骑,从不同方向朝着慈幼局飞驰而来!蹄声如雷,显然都是精锐骑手!
对方的援兵到了!而且数量远超预期!
“快走!”陈武急喝,护着谢瑢和“林晚”加速撤离。
但两条腿如何跑得过四条腿?眼见追兵越来越近,箭矢已开始从身后射来,咄咄作响地钉在身旁树干土石上!
危急关头,侧方一条岔道上,突然冲出一辆双驾马车,车帘掀开,一个清冷的声音喝道:“上来!”
谢瑢循声望去,只见马车窗口露出半张苍白的脸——竟是陆珩!
他回来了!而且在此刻出现!
来不及多想,谢瑢等人奋力跃上飞驰的马车。马车毫不减速,拐入更狭窄难行的小路,凭借着车夫高超的技术和对地形的熟悉,竟然暂时甩开了后面的追兵。
车厢内,陆珩靠坐在角落,青衣上带着大片深色污迹,似是干涸的血渍,脸色比往日更加苍白,嘴唇却紧抿着,眼神锐利如常。他怀中,紧紧抱着一个用油布重重包裹的狭长木盒。
“陆兄!你……你受伤了?”谢瑢急问。
“皮肉伤,无碍。”陆珩声音有些沙哑,目光扫过谢瑢和假林晚,“林姑娘呢?”
“她在阁中,这是替身。”谢瑢简略解释,急问道,“‘幽泉’之行如何?东西可曾得手?”
陆珩拍了拍怀中的木盒,嘴角扯出一抹冰冷的弧度:“幸不辱命。独孤罡与朝中某位‘贵人’的密约副本,完整‘醉梦香’配方及试验记录,还有……几份足以让那位‘贵人’身败名裂的亲笔手书,皆在此处。不过,‘幽泉’守卫比预想的难缠,我虽得手,却也暴露了行踪,惊动了他们。方才那些追兵,恐怕不只是冲着你们来的。”
他果然成功了!拿到了最致命的证据!
“方才发信号那人,似乎是头领,身手极高,像是北军路数。”陈武插言道。
陆珩点头:“应是独孤罡派来江南、直属其指挥的‘鹰扬卫’精锐小队的头目。他们反应如此之快,看来独孤罡已经察觉‘幽泉’失窃,并且判断与我们有关,这才不惜动用潜伏力量,想要截杀我们,夺回证据。”
马车在崎岖小路上颠簸疾驰,身后隐约还能听到追兵的马蹄和呼喝声,但距离似乎被拉远了些。
“现在去哪?”谢瑢问。
“不能回漱玉阁。”陆珩果断道,“对方既然已确定我们与证据有关,必定会全力围攻漱玉阁,同时封锁各门,全城搜捕。我已安排好了另一处隐秘落脚点,先去那里避一避,再从长计议。”
他看了一眼谢瑢苍白的脸色,皱眉:“你的毒……”
“暂时无碍。”谢瑢摆手,“陆兄,证据既已到手,接下来如何送上御前?京城那边,可有接应?”
陆珩目光沉凝:“原计划是通过我父亲旧部的一条绝密渠道,直接递入宫中。但如今我们行踪暴露,对方必然严防死守所有通往京城的要道,甚至可能买通沿途关卡。这条渠道,未必安全了。”他顿了顿,“或许,我们需要换一种方式,或者……找一个足够分量、且对方意想不到的‘信使’。”
局中局,计中计。拿到了最终的证据,却发现通往终点的路,布满了更多、更致命的陷阱。
马车在夜色中疾驰,向着未知的藏身之所。身后是紧追不舍的鹰扬卫死士,前方是布满荆棘的献证之路。
而漱玉阁内,毫不知情的林晚,也将迎来她独自面对的第一波冲击。
真正的较量,刚刚进入最惨烈的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