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转化生丹”的神效逐渐显现。次日清晨,谢瑢的高热彻底退去,呼吸也变得绵长平稳,虽然依旧昏迷,但脸色已恢复了些许生气,脉搏也较之前有力。老大夫把脉后,终于露出了一丝宽慰的神色:“公子性命暂时无虞了!此丹果然神异,护住了心脉元气,暂时压制住了毒性蔓延。但要想根除‘缠丝’之毒,还需找到‘雪魄兰心’以及弄清具体毒方,对症下药。而且,公子身体损耗极大,即便日后解毒,也需长时间精心调养。”
林晚悬着的心终于落下了一半。只要人还活着,就有希望。她加派了可靠人手轮流守候,自己则继续处理阁中事务,同时暗中调查毒源和“雪魄兰心”的下落。
谢瑢昏迷的第三日傍晚,林晚正在翻阅王管事收集来的、关于各地奇珍异草(尤其是“雪魄兰心”)的传闻记录,周嬷嬷忽然满脸喜色地匆匆进来:“姑娘!公子……公子醒了!”
林晚霍然起身,几乎打翻了手边的茶盏,疾步向谢瑢卧房走去。
房内,谢瑢果然已经睁开了眼睛,正靠着软枕,由小厮喂着温水。他的眼神依旧有些涣散和疲惫,面色苍白如纸,但那双深潭般的眸子,已然恢复了神采。看到林晚进来,他微微动了动嘴唇,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发出一声沙哑的咳嗽。
“别急着说话,先喝水。”林晚快步上前,接过小厮手中的水杯,亲自喂他。她的动作轻柔,眼神里充满了关切与如释重负。
谢瑢顺从地喝了几口水,润了润干裂的嘴唇,目光始终落在林晚脸上,带着一丝复杂难辨的情绪。
待他缓过气,林晚示意其他人退下,只留他们二人在房中。
“你感觉怎么样?还有哪里不舒服?”林晚轻声问,在床边的绣墩上坐下。
谢瑢轻轻摇头,声音依旧虚弱,却清晰了许多:“无妨……又劳你费心了。”他的目光扫过房间,最后落在林晚脸上,“我昏迷了多久?”
“三日。”林晚答道,顿了顿,直视着他的眼睛,“大夫说,你中的是‘缠丝’之毒,潜伏已久,遇虚劳而发。若非有‘九转化生丹’及时压制,恐怕……”
谢瑢的眼神骤然一凝,随即化为了然的黯淡。他沉默片刻,苦笑道:“你……都知道了?”
“我在你贴身内衣里,找到了陆离写给你的信。”林晚没有隐瞒,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回避的探询,“谢瑢,到了现在,你还要瞒我吗?‘缠丝’之毒,三年前谢昀堂兄的旧案,北境的独孤大将军,还有……你谢家的变故。这些,究竟是怎么回事?”
谢瑢闭上眼,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再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沉痛与决绝。
“没错,我一直在查。查三年前堂兄谢昀在北境莫名失踪(实为死亡)的真相,查我谢家满门二十七口,在四年前那场‘意外’大火中惨死的根源。”他的声音低沉而缓慢,每个字都仿佛带着血泪,“什么山匪劫掠、意外失火……都是掩盖真相的谎言。我侥幸外出访友逃过一劫,回去时,只看到一片焦土和亲人残缺不全的尸骨。官府草草结案,族中远亲急于分产,无人深究。但我发现,父亲书房暗格中一些关于北境军务、药材往来的信件不翼而飞,而母亲临终前塞在我怀里的半块玉佩上,沾着一种奇特的、带着甜腥气的黑色灰烬……后来我多方查证,那灰烬,与早期‘醉梦香’炼制失败的残渣极为相似!”
林晚屏住呼吸,听着这惊心动魄的往事。
“我隐姓埋名,辗转来到江南,暗中调查与‘醉梦香’有关的一切。最初,线索指向沈千帆。但在调查过程中,我遇到了陆离。”谢瑢继续道,“他也在查‘醉梦香’,目标似乎是北境的独孤罡。我们各有目的,但方向一致,于是达成了某种默契的合作。他提供一些关键信息和帮助,我利用漱玉阁的身份在州府周旋,收集证据。”
“他早就提醒你‘缠丝’之毒……”林晚道。
“是。”谢瑢点头,“陆离怀疑,当年害死我全家的凶手,与毒杀谢昀堂兄、以及现在掌控‘醉梦香’的势力是同一伙人,很可能就是独孤罡麾下清除异己的‘鹰扬卫’。这种‘缠丝’之毒,据陆离说,是北境某些隐秘势力擅长使用的慢性毒药,初期症状轻微,类似体虚,不易察觉,但会逐渐侵蚀脏腑,最终在人体虚弱或特定诱因下爆发,致人死地,且难以追查。我怀疑……这毒是在我离家前,或者初到州府、尚未警觉时,被人悄然下在饮食或熏香中的。下毒者,或许就是一直潜伏在暗处、监视谢家残存血脉的鹰犬。”
“所以你一直隐瞒中毒之事,甚至隐瞒与陆离的合作,是怕打草惊蛇,也是……不想将我卷入这血海深仇?”林晚的声音有些发涩。
谢瑢看着她,目光深邃:“林晚,你已为漱玉阁付出太多。这是我谢家的私仇,是与北境军阀、朝中奸佞的生死博弈,太过凶险。我本打算,待证据齐全,借陆离之力扳倒独孤罡,为家族雪恨后,若还能留下一命……再与你分说。没想到,这毒发作得如此不是时候。”
“不是时候?”林晚忽然有些生气,更多的是心疼,“你差点就没命了!谢瑢,你以为撇清关系,就是对我好?我们一路从火灾、打压、重建走到现在,哪一步不是险象环生?哪一次不是共同面对?在你心里,我林晚就是只能同富贵、不能共患难的人吗?”
“我绝非此意!”谢瑢急道,又引动一阵咳嗽,苍白的脸上泛起不正常的红晕,“我只是……不想你因我之故,陷入万劫不复之地。独孤罡势大根深,党羽遍布,即便有证据,扳倒他也非易事,其间不知还有多少明枪暗箭。我已是将死之身,何必再拖累你……”
“闭嘴!”林晚打断他,眼中泛起泪光,语气却异常坚定,“什么将死之身?有‘九转化生丹’在,有我在,就绝不会让你死!‘雪魄兰心’是吧?就算翻遍天下,我也会给你找出来!你的仇,就是我的仇!谢瑢,你给我听好了,从你把我从大火里拉出来那一刻起,我们就是一条船上的人。这船,既然上了,就没有中途把我撇下的道理!要么一起靠岸,要么……一起沉!”
她的话掷地有声,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和深深的情感。谢瑢怔怔地看着她,看着她眼中闪烁的泪光与火焰,看着她因激动而微微泛红的脸颊,心中最坚硬冰冷的某处,仿佛被狠狠撞击,轰然裂开一道缝隙,涌入滚烫的暖流。
多久了?自从家族惨变,他独自背负血仇,在黑暗中踽踽独行,不敢信任,不敢依靠,时刻警惕着周围的明枪暗箭。他习惯了算计,习惯了隐忍,习惯了将一切情绪深埋心底。直到遇见她,这个看似柔弱、却拥有惊人韧性与智慧的女子,一次次打破他的计划,也一次次……温暖他冰封的心。
火灾中的并肩,重建时的扶持,商战中的默契,还有此刻,明知前方是龙潭虎穴、血海深仇,却依旧毫不犹豫选择与他共担的决绝……
他伸出手,冰凉的手指轻轻触碰林晚的手背,指尖微微颤抖。
“林晚……”他的声音沙哑低沉,带着前所未有的复杂情绪,“我……多谢。”
千言万语,化作最朴素的三个字。其中包含了歉意、感激、震撼,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悄然滋生的依赖与眷恋。
林晚反手握住了他冰凉的手,用自己的温度温暖他。“不用说谢。现在,我们是一条心了。告诉我,接下来该怎么做?陆离那边有什么消息?‘雪魄兰心’可有线索?还有,下毒之人,你心中有怀疑的对象吗?”
窗外,暮色四合。但卧房内,两颗曾经各有保留、如今却坦诚相对的心,却比任何时候都更加贴近,也更加明亮。
血仇的真相初露端倪,而共同面对的决心,将成为他们劈开前路黑暗最锋利的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