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千帆关于“鹰讯”与“暗账”的信息,无疑具有巨大的吸引力。若真能拿到赵延记录核心罪证的暗账,确如沈千帆所言,将是足以置其于死地的杀手锏。然而,这其中陷阱重重。沈千帆是否在借刀杀人?他提供的书房布局与机关位置是否准确?抑或,这本身就是一个引诱他们自投罗网的圈套?
谢瑢在病榻上反复推敲沈千帆的意图。“他急于摆脱赵延,又怕我们与赵延和解,故而抛出重饵,诱使我们主动去攻赵延最要害之处。成了,他坐享其成,甚至可能在我们与赵延两败俱伤后出来收拾残局;败了,也是我们折损人手,与他无关。其心可诛。”
“但暗账的诱惑实在太大。”林晚蹙眉,“而且,赵延若真准备北归,时间确实紧迫。错过这次机会,恐怕后患无穷。”
“暗账要取,但不能完全按沈千帆的步调来。”谢瑢沉吟道,“我们需要更确切的情报,核实他所说的书房布局和机关位置,最好能知道那密匣的具体样式和开启方法。此外,行动必须绝对隐秘,不能留下任何把柄。即便成功,也要让赵延第一时间怀疑是沈千帆搞鬼,而非我们。”
如何核实?赵延别院如今戒备森严,连沈千帆都难以深入核心,他们的人更难靠近。
就在这时,面具人第三次出现了。
这次,他没有留下任何实物,而是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将一张薄如蝉翼、绘有精细线条的绢纸,用飞刀钉在了林晚外间窗棂上,刀柄上缠着一小截灰色的鹰羽。
绢纸上,正是赵延别院书房的详细平面图!不仅标明了书架、桌案、博古架等陈设,更用红点清晰标注了三处疑似机关的位置,并在其中一处旁以小字注明:“紫檀落地屏风后,第三块地砖,下有暗格,机括在屏风侧柱蟠龙眼珠,左三右四。” 这描述,远比沈千帆提供的模糊信息要精确得多!
图的右下角,还画了一个简笔的铜匣图案,旁边写着:“玄铁为匣,九宫暗锁,匙孔隐于蟠龙逆鳞。” 这很可能就是那藏暗账的密匣!
面具人竟对赵延书房机关了如指掌!他究竟是何方神圣?为何屡次在关键时刻提供如此关键的帮助?他与谢昀旧案、与赵延、乃至与北境,到底有何关联?那一小截鹰羽,是否暗示他与“鹰讯”也有关系?
无数疑问涌上心头,但此刻无暇深究。面具人提供的图纸,价值无可估量,大大增加了夺取暗账的可行性。
“按此图行动,成功率可增五成。”谢瑢仔细审视图纸后,果断道,“但仍需周详计划。赵延书房必是守卫重中之重,即便知晓机关,潜入、开锁、取物、撤离,每一步都需精确计算,容不得半点差错。陈武。”
“在!”陈武肃立。
“你亲自挑选三名最顶尖的好手,日夜钻研此图,模拟潜入路线和应对方案。我会将谢家秘藏的一种强力迷香和解毒丸给你们,必要时使用。行动时间……”谢瑢看向林晚。
“五日后。”林晚接口,眼中闪过决断,“五日后是‘涅盘盛宴’尾款结清、宾客正式赠送‘安神香’礼盒的日子。我们可以利用运送礼盒的车辆和人员进出频繁做掩护,分散别院外围注意力。而且,据我们‘外探’回报,五日后傍晚,通判大人要在府中宴客,赵延可能会赴宴,即使不去,别院内的注意力也会被此事吸引部分。”
“好,就定在五日后亥时三刻。”谢瑢拍板,“陈武,你们务必在子时前得手撤离。若事不可为,以保全自身为要,立即放弃。”
“属下明白!”陈武领命,眼中燃起斗志。
接下来的五日,漱玉阁表面一切如常,继续热火朝天地重建,并准备着赠送宾客的礼盒。暗地里,陈武等人则在进行着高强度的模拟训练和物资准备。林晚则通过“外探”,密切关注赵延别院、满堂娇以及州府衙门的任何异动,特别是通判宴请的宾客名单和赵延的动向。
谢瑢的身体在精心调理下,有了些许起色,已能偶尔在房中缓步走动。他将更多精力投入到对铜盒内令牌和羊皮地图的研究中,并通过王管事的一些极隐秘的北方商路关系,尝试打听那“鹰隼玄铁令”的来历。
就在行动前两日,王管事带来了一个模棱两可却令人心惊的消息:他的一位老友,常年行走北境边贸,隐约听说,北境某位权势煊赫的“大将军”麾下,有一支极其神秘、直属于其本人的“鹰扬卫”,负责侦查、刺探、传递密令乃至执行特殊任务。鹰扬卫成员的身份成谜,但据说持有特制的鹰隼令牌为信物,见令如见大将军本人。不过,这都是市井传言,无人亲眼见过令牌实物,更不清楚具体样式编号。
“鹰扬卫……大将军……”谢瑢喃喃重复,目光落在铜盒中的玄铁令牌上。甲柒,或许是一个编号。如果传言属实,那么赵延背后的靠山,极可能就是这位北境的“大将军”!而谢昀当年接触的“军中实权人物”,恐怕也是此僚下属。这就能解释,为何“醉梦香”试验出事、引发追查后,赵延不仅能全身而退,还能将此事压下,继续运作甚至升级这条毒链——因为有更高层的人物需要掩盖丑闻,并需要这种能“制造悍卒”的邪恶之物!
这个推测,让整件事的性质变得更加严重,也让他们面临的敌人更加可怕。
行动前夜,林晚心中充满忐忑。夺取暗账,如同虎口拔牙,风险极高。她再次检查了陈武等人的装备,并亲手将谢瑢给的特制信号烟花塞给陈武:“若有万一,立即释放,我们会不惜一切接应。”
陈武郑重收下:“姑娘放心,属下等必竭尽全力。”
亥时初,通判府邸灯火通明,宴席已开。据“外探”回报,赵延的马车确实出现在了通判府外。别院留守力量或许会因此有所松懈。
亥时二刻,漱玉阁运送最后一批“安神香”礼盒的马车驶离。陈武四人已换上夜行衣,携带工具、迷香、图纸副本,如同鬼魅般融入夜色,向着赵延别院的方向潜去。
林晚和谢瑢在密室中等待,时间仿佛被拉长,每一刻都无比煎熬。周嬷嬷坐镇前院,留意各方动静。王管事则在约定好的隐蔽地点,准备接应。
亥时三刻,行动应该开始了。
子时将近,林晚坐立难安,频频望向更漏。谢瑢靠坐在榻上,手中握着一卷书,却许久未翻一页。
突然,远处隐约传来一声短促的、类似夜枭的鸣叫,随即归于寂静。那是陈武约定的“已潜入”信号。
接着,又是漫长的等待。
子时正刻过去,子时一刻……仍无进一步消息。
林晚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难道出了意外?
就在她几乎要忍不住派人去打探时,漱玉阁后门方向,传来了约定的、轻微的叩门声!三长两短!
“回来了!”林晚几乎跳起来,和谢瑢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中的紧张与期待。
周嬷嬷迅速开门,陈武等人闪身而入,人人身上带着夜露与尘土气息,其中一人手臂带伤,但眼神明亮激动。陈武怀中,紧紧抱着一个用黑布包裹的、尺许见方的方正物体!
“拿到了!”陈武声音带着压抑的兴奋,将黑布包裹放在桌上。
黑布掀开,露出一个通体黝黑、触手冰凉、做工极其精密的玄铁方匣!匣子正面,果然雕刻着蟠龙图案,龙身缠绕,形成复杂的锁扣结构,龙眼处镶嵌着暗红色的宝石,而所谓的“逆鳞”之处,有一个极其细微的凹陷。
“如何打开的?”林晚急问。
“一切按图纸所示。”陈武简略汇报,“屏风后地砖暗格找到,机关触发顺利。这密匣的九宫锁十分复杂,但我们带了工具,费了些功夫,终于解开。里面……除了一本账册,还有几封密信和这个。”他掏出一个小巧的铜管,与沈千帆描述的“鹰讯”铜管一般无二!
账册以特殊纸张和密语写成,暂时无法立刻解读。但那几封密信,却是普通文字,只是用了些代称。落款处,盖着一个清晰的印鉴——展翅雄鹰,与令牌、沈千帆描述完全一致!信的内容,涉及“醉梦香精华”的运送安排、数量要求、质量反馈,以及催促赵延处理南边首尾、尽快携带资金和“匠人”北归的指令。语气居高临下,命令口吻十足。
其中一封信中,甚至提到了“三年前试验有瑕,致士卒狂躁互残,几坏大局。谢某处置不当,已予清理。尔等后续务须谨慎,新方‘血引’之法,可增可控……”这无疑直接印证了谢昀的遭遇与“醉梦香”的可怕变异!
证据!铁证!
虽然账册密语尚待破译,但这些密信和这枚“鹰讯”铜管,已足以构成指向北境某位大将军的强力证据链!
“我们撤离时,触发了外围一道隐秘的警戒铃,险些被巡逻队追上。幸好事先在撤退路线上布置了障眼法和绊索,才得以脱身。”陈武补充道,手臂受伤的护卫就是在最后关头为阻拦追兵所致。
“辛苦诸位了!”林晚看着眼前这些冒着生命危险取回的物品,心中激动难平,“快下去处理伤口,好好休息,必有重赏!”
陈武等人退下后,密室内只剩下林晚、谢瑢和那至关重要的铁证。
“下一步,就是如何利用这些证据了。”谢瑢抚摸着冰凉的玄铁匣,目光锐利如刀,“直接呈交官府?恐怕州府、乃至省城,都未必敢接这烫手山芋。徐老先生他们……分量或许也不够。”
“或许,该让该看的人,主动来看。”林晚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比如,那位一直在暗中调查的陆公子?或者……让这些证据,‘不小心’以某种方式,进入巡抚暗查人员的视线?”
他们需要选择一个最稳妥、最能发挥证据威力、也最能保护自身的渠道。
而此刻,赵延别院想必已发现失窃,正陷入怎样的震怒与恐慌?他与沈千帆之间本就脆弱的信任,又会因此产生怎样的裂变?
风暴,正在加速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