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王庙的子夜乱局,如同投入死水潭的巨石,其涟漪在接下来的两日内迅速扩散,搅动了整个州府的暗流。
据王管事多方打探来的消息汇总:那夜龙王庙附近确实发生了激烈打斗,死伤不下十人,其中既有沈千帆的人,也有疑似赵延麾下的好手,甚至还有来历不明的第三方势力(很可能是陆离的人或江湖浑水摸鱼者)。两顶空轿被弃于现场,更添疑云。巡检司的兵丁赶到时,只看到满地狼藉和尸体,未能抓到任何活口。此案与之前码头械斗案一样,被草草定性为“江湖仇杀”,但私下里,关于“赵公子与沈东家内讧”、“争夺重要人物或财物”的流言,已如野火般在特定圈层蔓延。
赵延别院与满堂娇,几乎在同一时间加强了戒备,气氛紧张到极点。两边明面上暂无直接冲突,但暗地里的较劲与相互提防,已然白热化。原本紧密的利益同盟,出现了清晰的裂痕,甚至到了互相猜忌、随时可能反目成仇的地步。
这对漱玉阁而言,无疑是个好消息。赵延暂时无暇、或许也因忌惮沈千帆可能的反弹,而未在限期后立刻对漱玉阁采取极端手段。那柄悬在头顶的利剑,暂时移开了几分。
但林晚和谢瑢都清楚,这只是暂时的喘息之机。赵延与沈千帆的矛盾,是他们故意挑拨激化的,但这两头恶虎一旦真的撕咬起来,溅出的血也可能殃及池鱼。他们必须利用这宝贵的间隙,尽快恢复自身的元气和威慑力。
重建,不仅仅是修复屋舍,更是重振声势,巩固人心,获得实实在在的、足以安身立命的本钱。单纯依靠认捐和“寒香续梦”雅集,虽能维持,但进度太慢,声势也有限。他们需要一个更大的爆点,一个能向外界清晰宣告“漱玉阁不仅未倒,且将浴火重生、更胜从前”的事件。
就在林晚苦思破局之策时,一个意外的好消息传来:昏迷多日的柳依依,终于彻底清醒了!
虽然身体依旧极度虚弱,无法下床,但神志已经清明,能够断断续续地说话。老大夫说,这是惊人的意志力在支撑,但后续调理仍极为漫长艰难。
林晚第一时间赶到柳依依床前。不过短短月余,昔日那个明媚娇艳的花魁,已瘦得脱了形,面色蜡黄,眼窝深陷,唯有一双眼睛,在看清林晚时,燃起了微弱却执拗的光。
“惊……惊鸿……”她的声音嘶哑如砂纸摩擦。
“柳姐姐,你醒了就好,别说话,先养着。”林晚握住她枯瘦的手,心中酸楚。
柳依依却摇了摇头,眼中落下泪来,急切地想要表达什么:“我……我要说……醉梦香……不是香料……是……是毒!害人的毒!”
林晚精神一振,示意周嬷嬷守好门口,俯身轻声道:“柳姐姐,慢慢说,把你看到的、听到的,都告诉我。”
在柳依依断断续续、夹杂着痛苦回忆和恐惧的叙述中,一个更加骇人听闻的真相,逐渐浮出水面。
原来,沈千帆最初炼制的“醉梦香”,确实是以阿芙蓉为基础、追求极致愉悦感和依赖性的奢靡之物。但自从赵延介入后,一切就变了。赵延带来了新的“方子”和几个神秘的“药师”,在原有“醉梦香”的基础上,加入了一些特殊药材(柳依依曾偷听到只言片语,提及“北地苦寒”、“镇痛”、“亢奋”、“不畏伤”等词),并改进了提炼工艺,最终得到了纯度更高、效果更猛烈诡异的“精华”。
这些“精华”被秘密运往北境,并非作为奢侈消费品,而是供应给军队!柳依依曾被迫参与过一次极小范围的“试香”,对象是几个从北边来的、浑身伤疤、眼神凶悍的军汉。他们试用“精华”后,表现出惊人的亢奋、无畏和痛觉迟钝,但过后却萎靡不振,形同废人,且很快被带走,不知所踪。她偷听到看守的谈话,隐约提到“死士”、“冲锋”、“一次性”等可怕字眼。
“他们……他们用姑娘们的‘血引’,说是能调和药性,让‘精华’更温顺,更容易被身体吸收,但……但也会让用的人更加沉迷,无法摆脱……”柳依依泣不成声,“我……我也是……他们逼我试过……那感觉……像飞起来,又像掉进冰窟……过后……骨头里像有虫子在咬……”
林晚听得遍体生寒。原来“醉梦香”的终极用途,竟是制造不惧疼痛、狂热冲锋的“药人死士”!而所谓“血引”,不仅是对女子的摧残,更是加强控制“药人”的邪恶手段!赵延背后涉及的,恐怕不止是贪腐走私,还有可能动摇国本的军中弊案!
“赵延……赵延背后,是北境军中的人?”林晚沉声问。
柳依依努力回想,艰难地道:“我……我听他们提过一个称呼……好像叫……‘大帅’?还是‘大将军’?记不清了……但赵延对他……非常敬畏。这次急着运最后一批‘精华’回去,好像就是因为北边……北边要有大动作,急需……”
大动作?北境要起战事?还是别的什么?
柳依依提供的消息,价值无可估量!这已不仅仅是商业倾轧或地方恶势力,而是可能牵扯到边军高层、甚至影响边疆安危的大案!
林晚安抚好柳依依,让她安心静养,保证绝不会再让她落入魔掌。随后,她立刻将柳依依苏醒及其透露的惊天秘密,告知了谢瑢。
谢瑢听后,沉默了许久,苍白的脸上笼罩着浓重的阴云。“果然……与我猜测的相近。赵延背后,是边军中的败类。以‘醉梦香’精华控制兵士,或用于执行必死任务,或用以笼络私兵,其心可诛!此事,已非我们一己之力能够应对。”
“必须上报朝廷!”林晚决然道,“徐老先生他们的联名上书,或许已经引起巡抚注意,但分量还不够。我们需要更确凿的证据链,更需要将消息直达天听!”
“证据……”谢瑢沉吟,“柳依依是人证,苏小小提供的账册和口供是物证,但还不够直接指向北境军中。我们还需要赵延与北边来往的密信、运送‘精华’的具体记录、以及……可能存在的,试用‘精华’的军士名录或尸体。”
这些证据,无疑都藏在赵延手中,或者已经随“精华”北运。
“还有一个突破口,”林晚道,“沈千帆。他与赵延合作最深,经手大量具体事务,就算赵延防着他,他也必然掌握许多核心秘密。如今他们矛盾已生,或许……”
“沈千帆是一把双刃剑。”谢瑢道,“用得好,可刺伤赵延;用不好,反伤自身。不过,眼下或许可以尝试接触。他比我们更怕赵延灭口。”
两人正商议间,王管事匆匆来报,神色有些古怪:“姑娘,公子,满堂娇的沈东家……又派人送来帖子,说……说想约姑娘明日午后,在‘一品茶轩’私下晤谈。特意强调,是‘私下’,只谈‘风月’,不论其他。”
沈千帆又想搞什么鬼?在这个敏感时刻约见,还是“只谈风月”?
“看来,沈千帆也坐不住了。”谢瑢冷笑,“龙王庙一事,他恐怕以为是赵延要杀他,惊惧之下,或许真想来探探我们的口风,甚至……寻求某种程度的‘合作’以自保。”
“见还是不见?”林晚问。
“见。”谢瑢果断道,“听听他怎么说。但务必小心,陈武必须贴身保护,地点也要我们的人提前检查。我估计,他是想确认柳依依和苏小小是否真的在我们手中,以及我们手中到底有多少筹码。同时,他可能也想试探我们,有无可能与赵延和解,或者……有无可能与他联手对付赵延。”
“联手?”林晚蹙眉,“与虎谋皮。”
“虚与委蛇罢了。”谢瑢道,“我们现在需要时间,也需要更多信息。沈千帆是一条重要的情报来源。若能从他口中套出更多关于北境、关于资金链、关于赵延具体计划的情报,对我们下一步行动至关重要。”
林晚点头。与沈千帆周旋固然危险,但机遇并存。
“另外,”谢瑢话锋一转,眼中闪过一抹锐利的光,“关于重建的爆点,我有个想法。”
“什么想法?”
“既然要宣告浴火重生,何不将‘浴火重生’本身,做成一场极致奢华、万众瞩目的盛宴?”谢瑢缓缓道,“我们不再小打小闹搞雅集,而是举办一场真正的‘浴火重生盛宴’!不过,这一次,我们不求人多,反求人少;不降门槛,反提门槛。”
林晚若有所思:“你的意思是……‘限量’?”
“不错。”谢瑢肯定道,“仅设三十席位,不公开售卖,只发放极其有限的邀请函,且需经过严格筛选。价格……定一个足以令人瞠目结舌的高价。我们要营造的,不仅是漱玉阁的重生,更是一种‘资格’的象征,一种‘见证历史’的稀缺体验。要让得到邀请的人,觉得无比荣耀;让得不到的人,心痒难耐。这,或许可称之为……‘饥饿之策’。”
饥饿营销!林晚脑中灵光一闪。在这个时代,这种概念或许尚未有明确总结,但谢瑢提出的策略,却精准地抓住了高端客群追求独特性、稀缺性和身份认同的心理。
“三十席……价高者得……营造稀缺感……”林晚喃喃重复,眼中光芒越来越盛,“妙!如此一来,不仅能快速回笼大量重建资金,更能一举打响漱玉阁涅盘重生后的顶级声名!将灾难本身,转化为传奇的注脚!”
“正是。”谢瑢见她领会,嘴角微扬,“宴会内容需极致用心,从环境布置、节目编排、饮食酒水到服务细节,都必须超越从前的‘赏梅宴’,营造出‘劫后余生、繁华更盛’的震撼体验。时间,就定在十日后。这十日,既要全力筹备宴会,也要应对沈千帆和赵延可能的动作。”
压力巨大,但林晚心中却燃起了熊熊斗志。前路虽险,但至少有了清晰的目标和破局的方向。
“好!就办一场让整个州府都瞩目的‘浴火重生限量宴’!”林晚握紧拳头,目光坚定,“至于沈千帆的约见,我去。看看这只狐狸,到底还想耍什么花样。”
夜色中,漱玉阁的灯火,似乎比往日更加明亮了几分。废墟之上,重生的火焰,正在悄然凝聚,只待那冲天而起的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