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望江楼回到漱玉阁,林晚几乎虚脱。赵延那冰冷的目光、不容置疑的威胁,还有那最后通牒般的“三日之期”,如同沉重的枷锁,压得她喘不过气。
她没有立刻去见谢瑢,而是独自在“惊鸿苑”的密室中静坐了许久,梳理纷乱的思绪,平复剧烈的心跳。冰冷的现实摆在面前:赵延的耐心已经耗尽,他要用最直接、最粗暴的方式解决问题——带走人证,毁灭物证。所谓的“补偿”和“保证”,不过是稳住他们的缓兵之计,甚至可能是引诱他们交人的诱饵。一旦柳依依和苏小小落入赵延手中,不仅她们必死无疑,漱玉阁也将失去最重要的筹码,届时是圆是扁,只能任人揉捏。
不能交人!这是底线。
可不交人,三天后,赵延的雷霆之怒便会降临。他说的“瘟疫”、“流寇”、“下狱论死”,绝非虚言恫吓。以他的能量和行事风格,完全做得到,而且会做得“天衣无缝”。
硬抗?如今的漱玉阁,拿什么抗?陈武那些人手,对付寻常地痞或执行秘密任务尚可,面对赵延可能调动的官方力量或豢养的死士,无异于螳臂当车。陆离?他神出鬼没,目的不明,能否指望、何时出现都是未知数。
似乎,真的走到了绝境。
然而,林晚骨子里的倔强和不甘,让她不肯就此认命。她反复咀嚼赵延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赵延为何给出三天时间?是真的“给机会”,还是他自身也有所顾忌,需要时间部署或处理其他事情?他提到“北归在即”、“时间紧迫”,这或许是一个突破口。
还有沈千帆。沈千帆与赵延之间,裂痕已生。赵延今日的态度,显然并未将沈千帆完全视为心腹,甚至可能已生弃意。而沈千帆昨日来访,看似替赵延施压,实则也有为自己谋后路的意味。这裂痕,能否加以利用?
思虑良久,林晚心中渐渐有了一个模糊的计划。风险极大,近乎火中取栗,但或许是唯一一线生机。
她这才起身,去往谢瑢处。
谢瑢显然也一直在等她的消息。见她面色苍白却眼神坚定地进来,便知望江楼之行绝不轻松。
林晚将整个过程,包括赵延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神情,都详尽地复述给谢瑢听。
谢瑢靠在软枕上,静静听完,苍白的脸上没有太多意外,只有深沉的凝重。他咳嗽了几声,缓缓道:“三日之期……他急了。”
“是,我也觉得他急于解决此事,似乎北边有什么事情催促着他。”林晚道,“而且,他坚持要带走柳依依和苏小小,说明这两人对他至关重要,不仅仅是灭口那么简单。柳依依可能知道‘醉梦香’在北境的真正用途,苏小小掌握的利益网络可能涉及更高层的人物。他必须确保这些秘密万无一失。”
谢瑢点头:“分析得对。所以,人绝不能交。交出去,我们手里就一张牌都没了。”
“可不交,三天后怎么办?”林晚说出最现实的困境。
谢瑢沉默片刻,眼中闪过决断的光芒:“不能硬抗,也不能坐以待毙。只有一个办法:借力打力,祸水东引。”
“借谁的力?引向何处?”
“沈千帆。”谢瑢吐出三个字,“赵延要人,要证据。我们可以‘给’,但不是真的给。让沈千帆去‘截胡’,或者,让赵延以为,是沈千帆暗中搞鬼,截走了人和证据。”
林晚眼睛一亮:“离间计!让他们狗咬狗?”
“不错。”谢瑢道,“沈千帆昨日来访,已显异心。赵延对他显然也已不满。我们可以设计,让沈千帆‘意外’获知赵延给我们三日之期,并要带走柳苏二人的消息。以沈千帆的性格和多疑,他绝不会坐视赵延将最重要的筹码和可能涉及他自身罪证的二人带走。他必定会有所行动,要么试图抢先控制柳苏二人,要么暗中破坏赵延的计划。无论哪种,都会引发赵延的怒火,让他们内斗。”
“同时,”林晚接道,“我们可以利用这三天时间,将部分不那么核心、但足以引起怀疑的‘证据’,通过隐秘渠道,‘泄露’给沈千帆,让他以为抓住了赵延的把柄,或者我们有意与他合作。进一步刺激他的野心,也加深赵延对他的猜忌。”
“正是。”谢瑢赞许道,“但此计险峻。必须把握好度,既要让沈千帆觉得有利可图,冒险出手,又不能让他真的得手,抢走柳依依和苏小小。还要确保赵延的怒火主要烧向沈千帆,而不是我们。这需要极其精细的操作和……运气。”
“再险,也比坐以待毙强。”林晚下定决心,“我们可以双线进行。一方面,通过王管事在满堂娇的内线,或者利用苏小小之前提供的一些隐秘联络方式,将‘赵延逼迫漱玉阁三日后交人’的消息,巧妙地‘泄露’给沈千帆。另一方面,我……可以再去见一次沈千帆。”
“你还要见他?”谢瑢眉头微蹙。
“嗯。”林晚点头,“昨日他来访,是试探施压。今日我赴赵延之约后,再去见他,意义不同。我可以表现得更加动摇、无助,甚至暗示在赵延那里受了巨大压力,走投无路,或许……可以考虑他昨日的某些提议?当然,不是真的答应,而是虚与委蛇,从他那里套取更多关于赵延、关于他们资金链条、关于北运计划的情报,同时也进一步误导他,让他以为有机可乘。”
谢瑢深深地看着林晚,眼中掠过一丝复杂难明的情绪,有担忧,有赞许,或许还有些别的。“沈千帆狡诈如狐,与他周旋,无异于与虎谋皮。你要万分小心。”
“我知道。”林晚迎着他的目光,“我会见机行事。我们时间不多,必须立刻行动。”
计划既定,两人立刻分头布置。谢瑢负责通过王管事的渠道,将“三日交人”的消息散播出去,并准备一些用于“泄露”的似是而非的“证据”。林晚则稍作整理,再次派人向满堂娇递帖,求见沈东家。
这一次,沈千帆很快便回了话,邀她“过府一叙”,地点就在满堂娇后院他专属的“听涛小筑”。
傍晚时分,林晚再次来到满堂娇。与上次漱玉阁竹棚的简陋不同,“听涛小筑”内陈设极尽奢华,暖香袭人,沈千帆换了一身更加闲适的居家常服,正在烹茶,姿态优雅从容。
“惊鸿姑娘去而复返,可是想通了?”沈千帆示意林晚坐下,亲自斟了一杯茶推过来,笑容温和,仿佛昨日的不快未曾发生。
林晚接过茶杯,却没有喝,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疲惫、惶惑与挣扎。“沈东家昨日所言,林晚回去后,思之再三……”
“哦?”沈千帆眉梢微挑,静待下文。
“赵公子今日邀我望江楼一叙。”林晚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些许颤音,“他……他只给了我们三天时间。三天后,必须交出柳依依和苏姑娘,还有……所有查到的东西。否则……”她适时地停住,眼中流露出恐惧。
沈千帆眼中精光一闪,面上却故作惊讶:“竟有此事?赵公子他……未免太过心急了。那姑娘意下如何?”
“我……我不知道。”林晚摇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赵公子势大,我们如何抗衡?可若真将人交出去,她们必死无疑,漱玉阁也从此沦为笑柄,甚至……事后赵公子是否真的会放过我们,也未可知。”她抬起眼,看向沈千帆,眼神中带着一丝希冀和试探,“沈东家昨日说,或可代为斡旋……不知,如今是否还有转圜余地?或许……或许不必如东家昨日所言那般彻底,只要能保住柳苏二人性命,让漱玉阁得以存续,条件……我们可以再谈。”
她这番话,将自己置于一个走投无路、试图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的弱者位置,并且暗示可以妥协,但希望能争取更好的条件。
沈千帆何等精明,自然听出她话中的动摇和试探。他心中飞快盘算:赵延果然直接施压了,而且只给三天,这说明赵延时间紧迫,已不耐周旋。林晚显然被吓住了,但又舍不得彻底交出筹码(柳苏二人和证据),想讨价还价。这或许是他的机会……
“赵公子决定的事,轻易难改。”沈千帆故作沉吟,“不过,事在人为。若姑娘真有诚意,沈某或许可以设法周旋一二,比如……将人交给沈某看管?总比落到赵公子手中直接……要好。证据嘛,也可以由沈某‘代为保管’,向赵公子陈情,或许能减轻些贵阁的‘罪责’。”
他果然想截胡!想将人和证据控制在自己手里,既向赵延交代,又留下自保或反制的筹码。
林晚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犹豫和挣扎:“交给沈东家?这……赵公子那边……”
“姑娘放心,沈某与赵公子毕竟合作多年,自有分说之道。”沈千帆温言安抚,眼中却闪过一丝急切,“关键是姑娘要信我。而且,沈某还可以告诉姑娘一个消息,或许能让姑娘安心与我合作。”
“什么消息?”
沈千帆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仿佛分享一个极大的秘密:“赵公子在北境的靠山,近来似乎遇到些麻烦,催他尽快将最后一批‘货物’运回,并处理干净南边所有首尾。所以他才会如此急切,甚至有些……不择手段。但这批‘货物’的运送和交接,出了些岔子(指码头被劫),赵公子现在也是焦头烂额,资金周转也颇为紧张。他其实……外强中干。若姑娘与我合作,我们未必没有与他周旋、甚至自保的余地。”
资金周转紧张!北境靠山遇到麻烦!这两个信息,如同黑夜中的闪电,瞬间照亮了林晚的思路!
难怪赵延如此急切!难怪他既要处理人证物证,又要追回被劫的“精华”!他的根基可能并不像表面那么稳固!而资金问题,往往是许多庞大势力的阿喀琉斯之踵!
林晚强压心中的震动,脸上适当地露出惊讶和一丝希望:“竟有此事?那……那沈东家觉得,我们该如何做?”
“当务之急,是确保柳依依和苏小小的安全,不能让他们落入赵公子手中。”沈千帆道,“姑娘可否告知,她们如今藏在何处?沈某可派绝对可靠之人前去‘保护’,实则将她们转移至更安全隐秘之所。至于证据,姑娘也可先交一部分给沈某,以示诚意。沈某则去与赵公子交涉,争取更多时间,甚至……争取更好的条件。”
他终于图穷匕见,想要套出柳依依和苏小小的藏身地!
林晚心中警铃大作,面上却做出认真考虑的模样,迟疑道:“此事……事关重大,我需回去与主家商议。毕竟,谢公子才是漱玉阁之主。”
沈千帆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和不耐,但很快掩饰过去,笑道:“应该的。不过,时间不等人,还望姑娘早做决断。最迟明日,给沈某一个答复,如何?”
“好。”林晚点头,站起身,“今日多谢沈东家指点。林晚告辞。”
“我送姑娘。”沈千帆也起身相送,态度殷勤。
离开满堂娇,坐进返回的马车,林晚才长长舒了一口气,后背已被冷汗湿透。与沈千帆的每一句对话,都像是在刀尖上跳舞。
然而,收获也是巨大的。赵延的资金链紧张,北境靠山不稳,沈千帆急于控制人证物证……这些情报,价值连城。
回到漱玉阁,她立刻将这些消息告知谢瑢。
谢瑢听完,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红晕,那是精神高度集中和兴奋的表现。“资金链……好!这或许是我们破局的关键!沈千帆想截胡,我们就让他去‘截’!不过,不是截真的,而是截个‘空’!”
两人再次密议至深夜,一个更加大胆、也更加精细的计划,渐渐成型。
三日之期,第一天即将过去。而一场围绕人证、物证、资金与信任的暗战,已在沈千帆与赵延之间,悄然拉开了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