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交车到站,陈默下车时天已经黑了。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踩得实。风从巷口吹进来,贴着墙根打转。他抬手扶了下背包带,肩头有点酸。
家里灯亮着。小满的画贴在门边,蜡笔涂得歪歪扭扭。他脱鞋进屋,听见厨房传来水流声。李芸正在洗碗,背影安静,围裙系得整整齐齐。
“回来了?”她没回头,声音很轻。
“嗯。”他应了一声,把包放在沙发角落。药盒还在夹层里,他没拿出来。
浴室门关着,水声停了。他走进去,拧开热水龙头。白气很快升起来,糊了镜子一角。他脱掉衣服,坐进浴缸。水漫过胸口,热意一点点渗进骨头缝。
今天的事太多。法庭、文件、赵启明递来的纸袋、王磊涨红的脸……还有那句“项目合作酬金”。他闭上眼,呼吸放长。胸口还是闷,像压了块旧棉被。
突然,指尖一麻。
他睁开眼,水面晃了一下。蓝光从底下浮上来,不是倒影,也不是灯光。它贴着水面游动,像有生命。他想站起来,身体却动不了。
眼前景象开始扭曲。瓷砖的纹路拉长,变成海浪的形状。热水退去,他感觉自己在漂。耳边响起号角,遥远而清晰。
画面闪现。
一个穿青色长衫的老者坐在桌前搭脉,手指微颤——那是他扮演老中医的最后一分钟,雨夜诊所,孩子高烧不退,他靠记忆开方。
接着是街角拳馆,沙袋晃动,拳头砸出闷响——他演街头拳师那天,为了救被混混堵住的小夏,打出了一套从没见过的连招。
再一闪,厨房灶火腾起,铁锅翻飞,洋葱碎末在空中划弧——就是昨晚,小阳说他像剑客的那个瞬间。
警察勘察现场、飞行员握杆起飞、厨师切菜如风、法医低头记录……一个个身影掠过,都是他曾默默扮演的角色。他们站在一起,面向他,没有说话。
最后画面定格。
一艘大船破浪前行。甲板上站着一人,身穿郑和船队文官服,腰佩长剑,目光望向远洋。那人转身,脸与陈默重合。
一股热流从脊椎冲上头顶。
他猛地睁眼,发现自己仍坐在浴缸里。水还热着,蓝光没散,反而聚成一片光幕,悬在水面三寸高处。光幕中,那柄剑缓缓浮现,剑身半透明,泛着冷蓝。
他抬起右手,掌心朝上。
空气嗡鸣。
一道光从掌心升起,凝成剑形。剑柄落在手中,沉实,发烫。他握紧,指节泛白。
这不是幻觉。
剑尖轻颤,划过空气,留下一道残痕。他试着挥了一下,水波被割开,发出细微的撕裂声。
门外传来脚步。
浴室门被推开一条缝。李芸站在那里,手里拿着毛巾,眼神落在他手上。
她看见了剑。
陈默想收,可剑不听使唤。热量顺着胳膊往上爬,整条右臂都在发烫。他咬牙撑着,没动。
李芸走进来,反手关上门。她走到浴缸边,蹲下,伸手抓住他的手腕。她的手凉,碰到剑的地方立刻冒起一层白雾。
一滴水落在剑刃上,蒸腾消失。
她又落下一滴,还是没声。
陈默看着她。她没抬头,只是攥着他手腕,像是怕他消失。
“你每天回家的样子,我都记得。”她终于开口,“早上出门时还好好的,晚上回来就少了一点什么。不是力气,也不是精神。是你自己。”
她抬起头,眼睛红了。
“你藏得太好。可人不会无缘无故咳血,也不会半夜在浴室待一个小时。我知道你在扛事,但我等你说了这么久,你从来没提过一句。”
陈默喉咙动了动,说不出话。
“刚才我听见里面有动静,像金属在响。我以为你摔了,推门看见……”她顿了顿,视线扫过那把剑,“我不怕这个。我怕的是你不肯让我分担。”
她松开手,摸了摸他额头,又擦了下眼角。
“你要做什么,我不知道。但你要是倒下,这个家就真的空了。”
陈默低头,看着手中的剑。蓝光映在他脸上,忽明忽暗。他慢慢抬左手,握住她的手背。
“没事。”他说,“真的没事。”
话音落下,剑身轻震,随即化作光点,散入空气。热感退去,手臂恢复知觉。
李芸没松手。她靠过来,额头抵住他肩膀。两人静坐着,谁都没再说话。
外面客厅传来电视的声音,是新闻播报。隐约能听到“边境地区天气异常”的句子。陈默没在意。他只感觉到妻子的手还在他腕上,温热,稳定。
过了很久,他才起身,跨出浴缸。李芸递来干毛巾,帮他擦背。动作熟稔,像做过千百遍。
他穿上睡衣,走出浴室。药盒还在包里。他拿出来看了一眼,放回原位。
卧室灯亮着。小满的卡通拖鞋摆在床边,一只歪着。他坐在床沿,喘了口气。
李芸倒了杯水递给他。“明天还要去幼儿园接小满。”她说。
他点头,把水喝完。
窗外城市灯火未熄。远处一栋高楼顶层亮着广告牌,一闪一闪。他盯着看了几秒,忽然发现那光的频率不太对——不是定时开关,而是有规律地跳动,像摩斯密码。
他眯起眼。
短,短,长,短,停顿;长,长,短,长,停顿……
还没来得及细看,广告牌突然熄灭。
他愣了几秒,转头看向双肩包。
包口微张,药盒露出一角。他伸手进去,指尖碰到一张折叠的纸——是赵启明给的银行流水复印件。他记得当时塞进去就没再看过。
现在,纸的边缘有些发黑,像是被高温烤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