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药店老板的再次邀请
公交车到站,陈默握着硬币的手松开,金属滑进裤兜。他起身时膝盖微沉,像压着未散的疲惫。车门开合之间,风灌进来,吹动他卫衣的下摆。他没立刻下车,而是低头看了眼左手手背——小熊贴纸还在,边缘已经微微卷起。
他撕下来,叠成小方块,塞进包夹层。
站台上人不多,他走得不快,脚步落在水泥地上,声音很轻。路过一家便利店时,他停下,买了一瓶常温的矿泉水。拧开喝了一口,水凉得刚好,不刺激喉咙。他边走边想,刚才车上那个孩子烧得满脸通红,母亲的手一直在抖。他差点就站起来了。
但他没动。
他知道,一旦伸手,动作太熟,就会露馅。
他只低声说了句“用湿毛巾擦脖子”,又在手机备忘录里打了几个字,递过去:“最近的急诊,走这条路。”女人连声道谢,他点点头,坐回座位,再没抬头。
走到小区门口,他拐了个弯,往街角那家药店走去。
药房的卷帘门半拉着,老周正弯腰整理货架。听见脚步声抬头,一眼看见陈默,愣了两秒,随即快步迎出来。
“是你!我正想找你!”
陈默没动,站在门口,手插在卫衣口袋里。
“那天的事……我爸醒了。”老周声音有点发颤,“医生说,再晚十分钟,可能就醒不过来了。可你按的那几个点,他们医院都不这么用。我爸是老中医,他说那是‘开窍引气’的老法子,几十年没人使了。”
陈默喉咙动了动,没说话。
“我师父周怀山,省中医院退休的,一辈子没收过徒弟。可他听说了你这手法,非要见你。他说——你要是没师承,那这门手艺就断了。”
陈默摇头:“我不是学这个的。”
“我知道你不是。”老周往前一步,“可他愿意破例。不看学历,不看背景,就看人。他说,能用出这手法的人,心里得有根线,牵着病人。”
陈默低头看着地面。瓷砖缝里有灰尘,被拖鞋蹭出几道斜痕。
“我帮不了你。”他说,“我也帮不了你师父。”
“那你为什么那天要救我爸?”老周声音突然高了些,又立刻压下去,“你明明什么都没图,连名字都不留。可你一出手,就是救命的本事。你现在说帮不了?”
陈默抬起头。
老周眼睛红着,不是愤怒,是急。
“我不是不信你。”陈默说,“我是……真的不能拜这个师。”
他没说系统,没说扮演,没说十分钟就能把一门技艺刻进骨头。这些话一旦出口,就不再是秘密,而是疯话。
老周盯着他看了很久,忽然叹了口气。
“你不拜师也行。”他说,“但我师父写的书,你能不能看看?就当是……一个老中医最后想留点东西下来。”
陈默没接。
“他今年八十二了。”老周声音低下去,“手抖得写不了字,可他还天天背方子,一遍遍念。他说,怕忘了,怕后人没人记得。”
陈默闭了下眼。
他想起小夏站在长椅外,手语比划着“你在演”。她看不见声音,却看得见他进入角色时的专注。她看到的不是谎言,是某种真实在切换。
他也想起车上那个孩子,额头滚烫,呼吸急促。他明明能救,却只能递一张纸条。
“我能看看书。”他说。
“不止是书。”老周摇头,“他想让你来药房,先认认药材,学学抓药。不拜师,不算弟子,就当是……义工。你每周来两天,我教你基础,你帮我们分药。等师父觉得你行,他自然会让你听他讲方子。”
陈默没立刻答应。
“我不懂规矩。”他说,“万一拿错药,害了人怎么办?”
“我看着你。”老周说,“而且,药房的事,我都从最简单的开始教。先认药,再学配,再练手。你要是连这个都不敢试,那天在门口救我爸,算什么?”
陈默沉默了很久。
最后,他点头。
“周三下午,我来。”
老周脸上终于有了点笑模样。他转身从柜台底下拿出一本册子,纸页发黄,边角卷曲,像是翻过太多遍。
“这是我师父手抄的《汤头歌诀》,不外传。你先拿去看,别弄丢,也别给人看。”
陈默接过,书很轻,但拿在手里,像有重量。
他把书放进双肩包,压在女儿的绘本下面。
回家路上,天色渐暗。楼道灯坏了,他摸黑上楼,脚步稳,没磕碰。开门时,李芸正在厨房炒菜,锅铲碰着铁锅,发出规律的声响。
她回头看了他一眼:“回来了。”
“嗯。”
他把包放在玄关的矮柜上,拉开拉链,确认那本书还在。
“今天去哪了?”她问,声音平平的,没有逼问的意思。
“药店。”他说,“顺便买了点维生素。”
她“哦”了一声,继续翻炒锅里的青菜。
可就在他转身要走时,她忽然说:“你最近,像在找什么东西。”
陈默脚步顿住。
他没回头。
“不是丢了东西那种找。”她把菜盛进盘子,语气像在说天气,“是……你在往某个方向走。走得不快,但没停。”
他转过身,看着她。
她没看他,正用抹布擦灶台边缘的水渍。
“我在学点东西。”他说,“想以后,能帮上点忙。”
她停下动作,抬眼看他。
“帮谁?”
“谁需要,就帮谁。”
她没再问。转身倒了杯温水,递给他。
他接过,水不烫,喝了一口。
晚饭时,女儿说起学校的手工课,儿子趴在桌边画画,蜡笔在纸上沙沙响。他低头吃饭,偶尔应一句,耳朵却听着厨房水龙头有没有关紧,听着妻子筷子碰碗的声音有没有变轻。
他知道,她听见了,也看见了。
只是没拆穿。
第二天清晨,他照常五点起床,没去小区空地练拳。他坐在阳台的小凳上,打开那本《汤头歌诀》。字迹工整,竖排,从右往左读。第一行是“四君子汤甘草苓,益气健脾法最灵”。
他一个字一个字地念,像小学生背课文。
念到第三遍,他合上书,闭眼回想。药材名、剂量、主症,像拼图一块块归位。
他没开灯,天光从窗缝透进来,照在书页上。他忽然觉得,这比扮演更难。
扮演,是十分钟进入一个角色,技能到手,如本能。
可这本书,是有人一辈子攒下来的东西。不是技能,是命。
周三下午,他准时到药房。
老周带他进后间,墙上挂着一排百眼柜,每个小格贴着标签:白术、茯苓、黄芪、当归。
“先认药。”老周递给他一个小秤,“抓三克白术,不许多,不少。”
他伸手去取,手指碰到药屉边缘,停了一下。
老周看着他:“手别抖。”
他点头,舀药,称重,倒进纸包。
老周打开一看,笑了:“差了零点一克。可以。”
他没笑,又抓了一次。
第二次,正正好。
“再来五克当归。”
他重复动作,手稳了些。
老周靠在柜边,忽然说:“我爸说,好大夫不是会开方,是知道什么时候不开方。药是刀,用错了,伤人。”
陈默抬头。
“你那天救我爸,没用药,只用手法。你知道他不能乱动,对吧?”
陈默没承认,也没否认。
老周笑了笑:“你懂的,比你以为的多。”
他低头,把当归包好,写下标签。
“下周。”老周说,“我教你辨药材真假。有个老药工要来,专门讲这个。你要是感兴趣,可以来听。”
陈默点头。
他收拾好工具,准备离开。
老周转身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小布袋,递给他。
“这是我自己配的安神茶,送你。”他说,“看你眼袋越来越重,别光顾着学,忘了睡。”
陈默接过,道谢。
走出药房,夕阳斜照,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他没直接回家,而是坐在街边长椅上,打开布袋,闻了闻里面的茶叶。气味清淡,带着点陈皮的微辛。
他把布袋放进包里,坐在那儿,没动。
一个老太太提着菜篮路过,突然停下,指着他说:“你……是不是那天救老周父亲的那个大夫?”
他摇头:“我不是大夫。”
“可你长得一样。”老太太眯眼,“那天我买菜回来,看见你跪在地上按人,动作利索得很。”
他没说话。
“现在好人不多了。”老太太叹了口气,“谢谢你。”
她走了几步,又回头:“你要是开诊所,我去排队。”
他坐在那儿,很久没动。
天快黑时,他站起来,拍了拍裤子。
他走回家,开门,屋里亮着灯。
他把包放下,从里面取出那本《汤头歌诀》,翻开第一页,在空白处写下一行字:
“学药,不是为了演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