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声音如同北地夜晚的寒风，瞬间吹散了石猛心中刚刚升起的那一丝暖意和困惑。
他猛地抬头，看向门口。那里站着一个身穿完整皮甲、腰间挎着弯刀的精悍蛮族汉子。此人面容瘦削，眼神锐利中带着一丝阴鸷，正是蛮牛部落少头领石昊的心腹之一，名叫石枭。修为炼气八层，擅长追踪与袭杀，在部落里掌管刑罚，素来以心狠手辣着称，是石猛这等直性子最厌恶的那类人。
石枭双手抱胸，倚在门框上，嘴角挂着一抹毫不掩饰的讥讽，目光扫过石猛那已经接好、但仍显淤青的手臂，冷笑道：“怎么？我们的‘顽石’也有今天？角斗场输给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外来人，真是把咱们蛮牛部落的脸都丢到血刃酒馆去了！少头领很‘关心’你的伤势，特意让我来‘请’你过去，好好聊聊。”
他特意加重了“请”和“关心”的语气，其中的威胁意味不言而喻。这绝不是关心，而是问罪。
石猛的心瞬间沉了下去，刚刚因林渊疗伤而产生的一丝动摇，立刻被现实的冰冷所覆盖。他太了解石昊和石枭这些人的嘴脸了。自己角斗场失利，不仅不会得到丝毫同情，反而会成为他们打压、羞辱自己的绝佳借口。所谓的“解释”，无非是变相的惩罚和立威，甚至可能借此剥夺他本就少得可怜的部落资源。
一股混杂着屈辱、愤怒和无奈的情绪涌上心头，让他刚刚接好的手臂都微微颤抖起来。他握紧了左拳，骨节发白，但看着石枭那有恃无恐的表情，以及门外隐约可见的另外几道属于石枭手下的身影，他知道，此刻反抗，只会招致更残酷的对待。
部落的规矩，森严而冷酷。
“……我知道了。”石猛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声音沙哑。他挣扎着从冰冷的石板上站起身，断臂处传来的隐痛让他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他看了一眼石枭，眼神中充满了压抑的怒火，却终究没有发作，只是默默地、一瘸一拐地朝着门口走去。
石枭满意地看着石猛这副敢怒不敢言的样子，嗤笑一声，转身在前面带路，语气轻佻：“动作快点，别让少头领等急了。说不定少头领‘仁慈’，看在你为部落‘流过血’的份上，只是小惩大诫呢？哈哈！”
充满恶意的笑声在寒冷的夜风中飘荡，如同夜枭的啼叫。
石猛低着头，跟在那几人身后，朝着位于城西中心区域、那座最为高大、灯火通明的石堡——少头领石昊的居所和权力中心走去。每一步，都感觉格外沉重。他对部落最后的一丝归属感，正在这屈辱的行进中，一点点消散。
高大的石堡内，灯火通明，兽皮铺地，墙壁上悬挂着各种狰狞的妖兽头骨，彰显着蛮族的粗犷与力量。大厅中央，一个巨大的火塘燃烧着，跳动的火焰映照着一张张或冷漠、或讥诮、或事不关己的脸庞。
少头领石昊，大马金刀地坐在主位的一张铺着完整熊皮的宽大石椅上。他年纪约莫三十许，面容与石猛有几分相似，但线条更加冷硬，眼神锐利如鹰，充斥着一种久居上位的傲慢与戾气。他赤裸着上身，露出精壮如岩石般的肌肉，上面布满了纵横交错的伤疤，气息赫然达到了筑基初期，带着一股压迫性的气血之力。他身旁，还坐着几位部落的长老，个个气息不弱，至少都是炼气九层、十层的修为。
石猛被石枭带进大厅，立刻感受到了无数道目光的聚焦。有来自石昊的冰冷审视，有来自长老们的漠然，更多的是来自石枭手下以及一些依附石昊的部落战士的幸灾乐祸。
“石猛。”石昊开口了，声音低沉，带着金石般的质感，在大厅中回荡，“听说你今天在角斗场，给我们蛮牛部落‘长脸’了？”
他刻意停顿，目光如刀，刮过石猛的脸。
石猛深吸一口气，强压着怒火，沉声道：“少头领，角斗场胜负乃常事。我技不如人，无话可说。”
“好一个无话可说！”石昊猛地一拍石椅扶手，发出砰然巨响，震得火塘的火焰都摇曳了一下，“你代表的是我们蛮牛部落的脸面！输了，就是给部落抹黑！若是输给黑煞帮或者血刃酒馆的高手也就罢了，偏偏输给一个来历不明、藏头露尾的鼠辈！你让其他势力怎么看我们蛮牛部落？嗯？是不是觉得我们部落无人，连个新来的杂鱼都对付不了？”
这番强词夺理的话，让石猛气得浑身发抖，他猛地抬头，抗声道：“少头领！角斗场规矩，上台各凭本事！我石猛行事光明磊落，输了就是输了，何来抹黑之说？难道非要赢了才算不给部落丢脸？”
“放肆！”旁边一位长老厉声喝道，“石猛，你怎么跟少头领说话的！”
石枭在一旁阴恻恻地添油加醋：“少头领，我看石猛是输了不服气，心里有怨言，连部落的规矩都不放在眼里了。”
石昊眼神更冷，缓缓站起身，筑基期的威压毫无保留地释放出来，笼罩向石猛：“看来，你对自己的失败，并无悔过之心。反而怨怼部落？很好。按照部落规矩，行事不力，损及部落声誉者，鞭刑三十，罚没一年例钱，并派往废弃矿区巡逻三月，以儆效尤！”
鞭刑三十！对于刚刚断臂重伤的石猛而言，这几乎是致命的惩罚！罚没一年例钱，更是断了他修炼的资源！而废弃矿区危险重重，派一个重伤员去巡逻，无异于送死！
这根本不是惩戒，这是要借机除掉他这个“刺头”！
大厅内一片寂静，无人敢为石猛求情。谁都知道，这是石昊在借题发挥，清除异己。
石猛的心，彻底凉了。他看着石昊那冷漠无情的脸，看着周围那些或冷漠或嘲讽的族人，一股巨大的悲凉和绝望涌上心头。这就是他从小长大的部落？这就是他曾经愿意为之流血的族人？
原来，那条神秘“灰影”所指出的道路，哪怕再渺茫，也比留在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要好上千百倍！
就在石枭狞笑着取出浸过油的牛皮鞭，准备行刑之时——
“且慢。”
一个平静、甚至有些淡漠的声音，突兀地在大厅门口响起。
这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每个人的耳中，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力量，瞬间打破了厅内凝重的气氛。
所有人惊愕地转头望去。
只见大厅门口，不知何时，多了一个身影。
灰色斗篷，风帽低垂，遮住了面容。正是白天在角斗场击败石猛，又深夜为他疗伤的那个神秘人——“灰影”，林渊。
他竟然直接闯到了蛮牛部落的权力核心之地！
他是怎么进来的？外面的守卫呢？
石昊瞳孔微缩，脸上第一次露出了凝重之色。他能感觉到，这个不速之客身上散发的气息虽然看似只有炼气期，但却给他一种隐隐的危险感。尤其是对方能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这里，其实力绝对不容小觑。
“你是谁？”石昊的声音带着冰冷的杀意，“敢擅闯我蛮牛部落重地！”
石枭更是又惊又怒，厉声喝道：“护卫！拦住他！”
然而，门口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回应。那几名本该守卫在外的部落战士，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
林渊没有理会石枭，风帽下的目光，越过众人，直接落在了主位的石昊身上，平静地开口：“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人，”他指了指一脸震惊、难以置信看着他的石猛，“我保了。”
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霸道！
“你保了？”石昊气极反笑，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就凭你？一个藏头露尾的鼠辈，也敢在我蛮牛部落撒野？真当筑基期是泥捏的不成！”
轰！
筑基初期的强大气势彻底爆发，如同实质般的山岳，朝着林渊碾压而去！火塘的火焰被这股气势压得几乎熄灭，大厅内修为稍低的族人更是脸色发白，连连后退。
然而，处于气势压迫中心的林渊，却如同激流中的磐石，纹丝不动。灰色的斗篷甚至都没有飘动一下。
他依旧平静地看着石昊，缓缓道：“我不是来撒野的，是来讲道理的。”
“讲道理？哼！打伤我部落勇士，还敢上门讲道理？”
“角斗场公平比斗，生死各安天命。石猛输了，我并未取他性命，反而替他接好断臂，已是仁至义尽。”林渊的声音不疾不徐，“反倒是你们，不同缘由，便要对自己受伤的族人施加酷刑，这，就是蛮牛部落的道理？”
他的话，字字诛心，让大厅内一些尚有良知的长老脸色微变。
石昊脸色阴沉，他知道在“理”字上站不住脚，索性不再纠缠，狞声道：“强词夺理！这是我部落内部事务，轮不到你一个外人指手画脚！既然你找死，我就成全你！”
话音未落，石昊身影猛地一晃，带起一道残影，瞬间跨越数丈距离，一只大手覆盖着浓郁的血色光芒，如同鹰爪般，直抓林渊的面门！这一爪凌厉无比，空气都被撕裂，发出刺耳的尖啸！正是蛮牛部落的绝学之一——裂血爪！他要以雷霆手段，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神秘人立毙当场，挽回部落的颜面！
面对筑基期高手的含怒一击，林渊似乎避无可避！
所有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仿佛已经看到林渊被一爪撕碎的惨状。石猛更是目眦欲裂，想要冲上前，却被石枭等人死死拦住。
然而，就在那血色利爪即将触碰到风帽的刹那——
林渊动了。
他没有后退，没有闪避，甚至没有动用任何法术。他只是简简单单地，抬起了右手，握指成拳。拳头上，没有任何灵光闪耀，仿佛只是普通血肉之躯。
然后，一拳迎了上去！
又是这样！如同角斗场上对付石猛时一样，以拳对拳，以最纯粹的力量，硬撼筑基期高手的杀招！
“找死！”石昊眼中闪过一丝残忍，他自信这一爪足以将对方的拳头连同手臂一起撕碎！
拳爪相交！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只有一声沉闷到极点的、如同重锤砸在实心皮革上的声音！
时间仿佛再次凝固。
预想中骨骼碎裂的场景并未出现。
石昊脸上的狞笑瞬间僵住，转而化为极致的惊骇！他感觉到自己的裂血爪，仿佛抓在了一块坚不可摧的神铁之上！一股无法形容的、远超他想象的力量，如同决堤的洪流，顺着对方的拳头，蛮横地冲入他的经脉！
“咔嚓……咔嚓……”
令人牙酸的骨裂声清脆地响起！但这次，碎裂的不是林渊的拳头，而是石昊的手腕和指骨！
“噗——！”
石昊如遭重击，一口鲜血狂喷而出，整个人如同断线的风筝般倒飞出去，重重地砸在他刚才坐着的石椅上！
轰隆！
坚固的石椅被砸得四分五裂！石昊瘫在碎石中，右臂软塌塌地垂下，脸上毫无血色，看向林渊的目光，充满了无法置信的恐惧和骇然！
一拳！
仅仅一拳！
筑基初期的蛮牛部落少头领石昊，败！
而且是以他最擅长的力量，被对方以绝对的优势，碾压性击败！
整个大厅，死一般的寂静。
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像是被施了定身法，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个依旧站在原地，缓缓收回拳头的灰色身影。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们的心神。
这……这到底是什么怪物？！炼气期的修为，怎么可能拥有如此恐怖的力量？连筑基期的体修，都接不下他一拳？
石枭等人早已吓傻，下意识地松开了钳制石猛的手。
石猛呆呆地看着林渊，大脑一片空白。他原本以为林渊只是比自己强，却万万没想到，竟然强到了如此匪夷所思的地步！连他视为不可逾越的高山的少头领石昊，都被其一拳击败！
林渊的目光扫过全场，凡是被他目光扫过的人，无不心惊胆战，低下头颅，不敢与之对视。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瘫软在地的石昊身上，淡淡开口：“现在，可以讲道理了吗？”
实力，就是最大的道理。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一切规则、权势，都显得苍白无力。
石昊挣扎着想要起身，却又牵动伤势，咳出几口鲜血，脸上再无之前的嚣张，只剩下惊惧。他毫不怀疑，如果自己再敢说个不字，对方下一拳，就能要了他的命！
“……阁……阁下……想……想怎样？”石昊的声音嘶哑颤抖，充满了屈辱，却不得不低头。
“很简单。”林渊的声音依旧平静，“石猛，从今日起，脱离蛮牛部落，与我同行。你们，不得再以任何理由为难于他，以及他原先的同伴。可能做到？”
石昊脸色变幻，最终颓然点头：“……可以。”
林渊又看向石猛：“石猛，你的选择呢？”
石猛从巨大的震撼中回过神来，他看着瘫软如泥的石昊，再看看那些噤若寒蝉的部落长老和战士，最后，目光坚定地落在了林渊身上。
之前所有的犹豫、困惑，在这一拳之下，烟消云散。
能够一拳击败筑基期少头领的强者，能够提出那条关于“希望”与“道路”的强者，值得他石猛，赌上一切去追随！
他猛地单膝跪地，用还能动的左手捶击胸膛，发出沉闷的响声，这是蛮族表示效忠的最高礼节。他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林渊，声音洪亮而坚定：
“石猛，愿追随阁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从今往后，我这条命，就是阁下的！”
这一跪，一诺，重如山岳。
林渊看着跪在面前的蛮族汉子，微微点头。他知道，自己终于在北地，收获了第一位真正意义上的班底。这不仅是因为力量，更是因为他展现出的气度、理念，以及在石猛最绝望时伸出的援手。
“起来吧。”林渊虚扶一把，然后对石昊等人淡淡道，“记住你们的话。若敢阳奉阴违，后果自负。”
说完，他不再多看蛮牛部落众人一眼，转身便向大厅外走去。
石猛毫不犹豫地起身，挺直腰板，跟在了林渊身后。这一次，他的脚步不再沉重，反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力量感和……希望。
走出压抑的石堡，冰冷的夜风吹拂在脸上，石猛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畅快。他回头看了一眼那座曾经象征着权力和束缚的石堡，眼中再无留恋。
“阁下，我们去哪儿？”石猛恭敬地问道。
林渊望向城西与城北交界处那片黑暗的坡地，缓缓道：
“回我们的地方。”
就在林渊带着石猛离开蛮牛部落石堡后不久，一道如同鬼魅般的黑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附近一座石屋的屋顶，遥遥望着两人离去的方向。
黑影全身笼罩在夜行衣中，只露出一双精光四射的眼睛。其气息隐匿至极，若非主动现身，恐怕连林渊都难以察觉。
他低声自语，声音沙哑如同金属摩擦：
“炼气修为，肉身却强横如斯……一拳败筑基……疑似体法双修……此子，绝非池中之物。其功法路数，闻所未闻……莫非，与近期北地流传的那个‘隐世传承’有关？”
“看来，这流火城的水，要被搅浑了。得尽快上报才是……”
话音未落，黑影如同融入夜色般，悄然消失，仿佛从未出现过。
一股暗流，已开始在流火城下悄然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