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高自在难得起了个大早。
他站在铜镜前,仔细整理着衣冠。
“夫君今天这是要去哪儿?”李云裳端着洗脸水走进来,看到高自在这副郑重其事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好奇。
“去请你皇爷爷出山。”高自在扯了扯衣领,“这老头子昨天被我气得够呛,今天得把姿态放低点,不然真把他气出个好歹来,你爹非扒了我的皮不可。”
李云裳抿嘴一笑:“昨天在太极宫,你说的那些话,我都听父皇讲了。”
“嗯?”高自在回过头,“跟你说什么了?”
“父皇说,你是个疯子。”
“……”
“但也说,你是个有分寸的疯子。”李云裳走到高自在身后,帮他整理着衣襟,“皇爷爷那个脾气,我从小就知道。你要是不把他打疼了,他是不会服软的。”
“你倒是看得透彻。”高自在转过身,捏了捏李云裳的脸,“放心吧,我心里有数。今天保证让老头子高高兴兴地答应下来。”
“那你可得小心点。”李云裳有些担忧,“皇爷爷虽然退位了,但在长安城里,还是有不少人念着他的好。你要是再惹恼了他……”
“我知道。”高自在拍了拍李云裳的手,“所以今天我去,是要给他台阶下。”
“什么台阶?”
“你等着看就知道了。”
……
大安宫。
李渊一夜没睡好。
他躺在床上,脑子里翻来覆去都是昨天高自在说的那些话。
“别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您和废人有什么区别?”
“玄武门杀少了。”
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根刺,扎在他心上。
“太上皇陛下,该用早膳了。”宫女在外面轻声提醒。
“不吃。”李渊闭着眼睛,声音有些沙哑。
“可是……”
“让你们都出去!”
宫女们吓得连忙退下。
李渊独自躺在床上,看着雕梁画栋的屋顶,忽然觉得这座宫殿,就像一座华丽的牢笼。
把他困在这里,困了这么多年。
“二郎说的对。”他喃喃自语,“朕确实是不甘心。”
“不甘心被二郎架空,不甘心成为一个摆设。”
“可朕又能怎么办呢?”
“朕老了。”
“真的老了。”
正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喧哗。
“太上皇,高都督来了!”
李渊猛地睁开眼睛。
这么快?
昨天才说让他亲自来请,今天一大早就来了?
“让他进来。”李渊坐起身,整理了一下衣冠。
片刻后,高自在推门而入。
他手里提着一个食盒,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
“皇爷爷,孙儿来给您请安了。”
李渊看着高自在那张笑脸,心里的火气又开始往上冒。
这小子,昨天把自己骂得狗血淋头,今天又装出一副孝顺孙儿的模样,当自己是傻子吗?
“你来干什么?”李渊冷着脸。
“来给您赔罪啊。”高自在把食盒放在桌上,打开来,里面是几样精致的点心,“昨天孙儿说话重了些,您别往心里去。”
“重了些?”李渊冷笑,“你是把朕当废人看了。”
“哪能呢。”高自在拉过一把椅子坐下,“您要真是废人,孙儿今天也不会来请您出山了。”
“哼。”李渊别过头去,“朕凭什么帮你?”
“就凭您是大唐的太上皇。”高自在的声音忽然认真起来,“就凭您是开创这个盛世的人。”
李渊一愣,转过头来看着高自在。
“皇爷爷,您知道孙儿昨天为什么说那些话吗?”高自在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不是因为孙儿不尊重您,而是因为孙儿太尊重您了。”
“什么意思?”
“您想啊,您当年起兵太原,打下这偌大的江山,何等英雄?”高自在放下茶杯,“可如今呢?整天窝在这里,除了吃喝玩乐,就是给陛下添堵。”
“您这不是在浪费自己吗?”
“您这样的人才,就该站在更高的地方,做更有意义的事。”
李渊沉默了。
他不得不承认,高自在说的有道理。
这些年,他确实是在浪费自己。
“那你想让朕做什么?”李渊的语气软了一些。
“当理工学院的院长。”高自在直视着李渊,“孙儿要在长安开办一座学府,教授格物之学。这座学府,需要一个有威望、有资历的人来坐镇。”
“整个大唐,除了您,孙儿想不出第二个人选。”
李渊皱眉:“朕不懂你那套格物之学。”
“没关系,孙儿可以教您。”高自在笑道,“再说了,院长也不需要事事亲为。您只要坐在那里,就能让那些世家大族不敢小瞧这座学府。”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高自在点头,“当然,您要是愿意学,孙儿也欢迎。格物之学可有意思了,比那些之乎者也的玩意儿强多了。”
李渊沉吟片刻,忽然问道:“那朕能得到什么?”
“名声。”高自在竖起一根手指,“当这座学府培养出一批批人才,当这些人才让大唐变得更加强盛,史书上会记上一笔——理工学院首任院长,太上皇李渊。”
“到那时候,后世之人提起您,不会只记得您是开国皇帝,更会记得您是推动大唐变革的先驱。”
李渊的眼睛亮了一下。
名声。
这确实是个诱人的条件。
“你小子,嘴巴倒是甜。”李渊哼了一声,“不过朕凭什么相信你?万一你那套格物之学是骗人的呢?”
“那您就亲眼来看看。”高自在站起身,“孙儿在皇家禁苑建的那座造纸工坊,已经开始生产了。您要是不信,现在就跟孙儿走一趟。”
“去那里看看,孙儿的格物之学,到底是真本事,还是花架子。”
李渊犹豫了。
说实话,他确实很好奇。
这个年轻人,到底有什么本事,能让李世民如此倚重?
“好。”李渊一拍桌子,“朕就跟你走一趟。”
“但丑话说在前头,你要是敢糊弄朕……”
“您随便砸。”高自在笑得眉眼弯弯,“反正那地方本来就是您的禁苑,您想怎么砸就怎么砸。”
……
皇家禁苑。
曾经的狩猎场,如今已经面目全非。
原本茂密的树林被砍伐出一大片空地,空地上矗立着几座崭新的建筑。
建筑旁边,是一个巨大的水车,正咔嚓咔嚓地转动着。
李渊站在工坊门口,看着眼前的景象,整个人都愣住了。
“这……这是朕的禁苑?”
“是啊。”高自在走上前,推开工坊的大门,“皇爷爷,请。”
李渊走进工坊,立刻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了。
几十个工人正在忙碌着,他们有的在捣浆,有的在抄纸,有的在晾晒。
整个流程井然有序,效率惊人。
“这就是造纸?”李渊走到一个工人身边,看着他手中那张薄如蝉翼的纸,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对。”高自在拿起一张成品纸,递给李渊,“您看看,这纸的质量如何?”
李渊接过纸,仔细端详。
纸张洁白细腻,薄而不透,韧而不脆。
比市面上那些世家大族垄断的纸张,质量好了不止一倍。
“这……”李渊抬起头,看着高自在,“这种纸,成本多少?”
“一张不到两文钱。”高自在笑道,“而且这还是初期,等工艺成熟了,成本还能再降。”
李渊倒吸一口凉气。
要知道,市面上那些世家大族卖的纸都贵的离谱,而且质量还远不如眼前这张。
“你这是要砸世家大族的饭碗啊。”李渊喃喃道。
“不止是砸饭碗。”高自在走到李渊身边,指着工坊外那些正在排队等待的百姓,“孙儿是要让天下读书人,都能用得起纸。”
“让知识,不再被世家大族垄断。”
李渊顺着高自在的手指看去,只见工坊外已经排起了长队。
那些百姓手里拿着钱,眼中满是期待。
“这才开业几天?”李渊问。
“三天。”高自在竖起三根手指,“三天时间,已经卖出去两万张纸了。”
李渊沉默了。
他忽然明白,为什么李世民会如此倚重这个年轻人了。
因为他真的有本事。
而且是能改变整个大唐的本事。
“皇爷爷,您现在相信了吗?”高自在看着李渊,“孙儿的格物之学,不是花架子。”
李渊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
“朕信了。”
“那您愿意当这个院长吗?”
李渊看着高自在,沉默了片刻。
“朕有个条件。”
“您说。”
“朕要学。”李渊的眼中重新燃起了光芒,“朕要学你这套格物之学。朕倒要看看,这玩意儿到底有多大的能耐。”
高自在笑了。
他伸出手,对着李渊。
“一言为定。”
李渊看着高自在伸出的手,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握了上去。
“一言为定。”
两只手握在一起的瞬间,工坊外忽然传来一阵骚动。
“让开!都给本官让开!”
一个尖锐的声音响起。
高自在皱了皱眉,松开李渊的手,走到门口。
只见一个穿着官服的中年男子,正趾高气扬地站在工坊门口,身后跟着十几个衙役。
“你是谁?”高自在问,右手悄悄伸向了后腰。
“本官京兆尹韦挺。”那人冷笑一声,“奉太常寺之命,前来查封这座违建工坊。”
“违建?”高自在挑了挑眉,“笑话。这里是皇家禁苑,什么时候轮到太常寺管了?”
“皇家禁苑也得遵守大唐律法。”韦挺拿出一份文书,“这座工坊未经审批,私自占用土地,已经违反了《营造律》。”
“来人,给本官封了这里!”
话音刚落,十几个衙役就要往工坊里冲。
“站住!”
一声暴喝响起。
李渊从工坊里走了出来,脸色铁青。
“韦挺,你好大的胆子!”
韦挺看到李渊,脸色一变。
“太……太上皇?”
“怎么,朕还没死呢,就有人敢到朕的地盘上撒野了?”李渊冷笑,“太常寺?谁给你们的胆子,敢来查封朕的工坊?”
韦挺额头冒出冷汗。
他没想到,太上皇居然会在这里。
“太上皇息怒,下官也是奉命行事……”
“奉谁的命?”李渊一步步逼近,“是太常寺卿卢承庆吗?还是背后那些世家大族?”
韦挺脸色惨白,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滚!”李渊一挥手,“回去告诉卢承庆,这座工坊是朕亲自批准建造的。谁敢动这里一砖一瓦,就是跟朕过不去!”
“是……是……”韦挺连滚带爬地逃了。
看着韦挺狼狈的背影,高自在忍不住笑了。
“皇爷爷,您这一出场,还挺有威风的。”
“哼。”李渊瞪了高自在一眼,“朕就知道,你小子不会让朕消停。”
“这才刚答应当你那个什么院长,麻烦就找上门来了。”
“这不正好吗?”高自在笑得眉眼弯弯,“有您坐镇,那些世家大族就不敢乱来了。”
李渊看着高自在,忽然觉得这小子有点可爱。
“算了,朕既然答应了,就不会反悔。”李渊转身往工坊里走,“走吧,带朕去看看你那个理工学院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得嘞!”高自在屁颠屁颠地跟了上去。
消息很快传回了长安城。
太上皇李渊,亲自为高自在的造纸工坊站台,当场喝退了京兆尹韦挺。
这个消息,如同一颗重磅炸弹,在长安城里炸开了锅。
五姓七望的家主们,紧急召开了一次秘密会议。
“这个高自在,真是越来越过分了!”卢家家主卢承庆拍着桌子,“他这是要断我们的财路啊!”
“纸张生意,每年能给我们带来多少收益?现在他这么一搞,我们的纸还怎么卖?”
“关键是太上皇居然站在他那边。”崔家家主崔敦礼皱眉,“这就麻烦了。”
“太上皇虽然退位了,但在长安城里,还是有不少人念着他的好。”
“我们要是动了高自在,太上皇一发话,我们就被动了。”
“那怎么办?”郑家家主郑善果问,“难道就这么看着他把我们的生意都抢走?”
“当然不能。”崔敦礼冷笑,“既然明面上动不了他,那就暗地里来。”
“高自在不是要开什么理工学院吗?”
“那我们就让他开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