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自在的大脑,宕机了。
千古第一毒臣?遗臭万年?骂名永世?
他设想过无数种可能。
李世民龙颜大怒,把他拖出去砍了。
李世民犹豫不决,君臣二人唇枪舌剑,拉扯个十天半月。
李世民龙颜大悦,君臣二人狼狈为奸,一个数钱,一个花钱,从此过上没羞没臊的快乐生活。
可他万万没想到,李世民走了第三条路。
一条他做梦都不敢想的路。
高自在僵在原地,保持着跪姿,一动不动。
他能感觉到,那根被李世民丢在他官帽上的“紫雾”,此刻沉甸甸的,压得他抬不起头。
“怎么?”李世民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不高,却带着俯瞰苍生的冷漠与威压,“不敢接?”
高自在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
他想说不敢。
他一个二十一世纪的大好青年,人生信条是“嘘寒问暖,不如打笔巨款”,是混吃等死,是游戏人间。
可不是给封建帝王当黑手套,最后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让后世的小学生指着教科书上的画像骂“快看,就是这个坏逼”!
然而,他抬头看了一眼。
只一眼,心就凉了半截。
李世民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那双深邃的眸子里,也没有任何情绪。那是一种绝对的,纯粹的,属于帝王的冷酷。
拒绝的下场,只有一个。当场去世。
高自在深深吸了一口气,胸腔里满是冰冷的空气。
他缓缓叩首,额头触及冰凉的地面。
“臣……遵旨。”
三个字,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李世民眼中终于有了一丝波动,那是目的达成的满意。
但他并没有就此放过高自在。这位帝王的冷酷与现实,才刚刚展露冰山一角。
“很好。”李世民点点头,踱了两步,忽然停下,侧过头,用一种审视的目光盯着他:“朕很好奇,这‘紫雾’,你从何处得来?又为何,对它的效用如此了如指掌?”
高自在心里咯噔一下,知道真正的考验到了。
他迅速定下心神,脑中组织好了一套说辞。
“回陛下,此物……其实在臣的治下,剑南道,已经不算是什么稀罕物了。”
“哦?”李世民的眉梢挑了一下。
“陛下明鉴,剑南道富庶,勋贵豪绅云集,五石散之风,一度糜烂至极。”
高自在开始了他的表演,半真半假,虚实结合。
“臣亦为此事头疼。后来,无意间发现了此物。它虽也有瘾,却不致人癫狂,更不会让人做出当街裸奔、秽乱不堪的丑事。”
“所以,你就任其流传?”李世民的语调平淡,听不出喜怒。
“非也。”高自在连忙摇头,“臣发现,堵不如疏。与其让那些瘾君子去寻更烈性的五石散,不如给他们一个替代品。而且……”
他顿了顿,抛出了第一个诱饵。
“据臣所知,如今在剑南道,不少达官贵人,都已经不用五石散,改用此物了。譬如……许国公。”
“谁?”李世民的声音沉了下来。
“许国公,高士廉。”高自在重复了一遍,心里默默给远在长安的高士廉点了根蜡。
对不住了老高,关键你还姓高,咱俩五百年前是一家,这锅你不背谁背?拉你下水,我黄泉路上不孤单。
“如今,许国公在臣的……呃,引导下,已然是此道老手,人称‘剑南老烟枪’。”
“……”
大殿之内,空气仿佛凝固了。
李世民定定地看着高自在,过了足足三息,才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高!士!廉!”
他想起了自己那位德高望重的舅父,一把年纪了,居然被高自在这个小王八蛋带成了“老烟枪”?
那画面太美,他不敢想。
高自在假装没看见李二陛下那想杀人的表情,继续硬着头皮往下说:“臣在剑南道,还颁布了地方法律,严禁未成年人接触此物,一经发现,售卖者与监护人同罪。所以,整体上,是可控的。”
“是么?”李世民冷笑一声,“那朕的皇儿,恪儿,他在蜀中,是否也‘可控’?”
淦!终极送命题来了!
高自在脑子飞速旋转,脸上却露出一副为难的样子:“这个……陛下,蜀王殿下乃是亲王之尊,臣一介外臣,岂敢窥探殿下日常?再说了,殿下就算自己不去买,府上的家仆下人,总有办法弄到。这……臣也管不住啊。”
这话术,堪称甩锅界的典范。
李世民沉默了。
他当然清楚,自己这个儿子是什么德性。
聪明,果决,但也带着一股皇室子弟特有的骄纵。让他去尝试这种新奇玩意儿,可能性太大了。
高自在见状,知道火候差不多了,赶紧抛出了自己的核心理论。
“陛下,其实说到底,这就是一味慢性毒药。”
“有的人,不惑之年就因此咳血而亡。”
“但也有的人,抽到七老八十,依旧能吃能喝能遛鸟。”
他抬起头,直视着李世民的眼睛。
“这就跟喝酒一样。陛下您现在去跟卢国公说,让他戒了杯中之物,能多活三十年。您猜,卢国公是当场给您磕一个,还是反手给您来一套醉拳?”
“……”
李世民的脑海里,瞬间浮现出程咬金那个老货醉醺醺地抱着酒坛子,满嘴胡话的模样。
让他戒酒?怕不是要当场跟自己拼命。
“一个道理。”高自在摊开手,用一种近乎无赖却又无比现实的逻辑做着最后的陈述。
“人生在世,谁还没点癖好?与其让他们死在五石散的癫狂里,败坏朝廷法度,消耗国家钱粮,不如让他们死在咱们自己生产的‘紫雾’里。”
“最起码,他们花的每一个铜板,最后都能变成军费,变成将士们的刀枪,为我大唐开疆拓土!”
彻头彻尾的歪理。
可这歪理,却他娘的,每一个字都说到了李世民的心坎里。
李世民缓缓转过身,不再看高自在。
他走到大殿中央,看着一地狼藉,许久,才缓缓开口。
“‘紫雾署’,署衙设在刑部之下,由刑部代管。”
“署中官吏,你自己去挑。”
“朕给你一道密旨,准你先斩后奏之权。”
“朕,只要一个结果。”
李世民的背影,在空旷的大殿里,显得无比孤高,也无比冷硬。
“三个月后,朕要在国库里,看到第一笔来自‘紫雾署’的进项。”
“若是没有……”
他没有说下去,但那未尽之言,比任何威胁都更加令人胆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