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高自在吹响了商品倾销的号角,长安城就变天了。
这天,高自在又揣着手,带着他的跟屁虫杜子腾上街溜达。
依旧是那条通往东市的路,可街上的气氛却完全不同了。
杜子腾整个人都蔫了,再也没有上次那种要去干一票大的亢奋。
他现在看高自在,已经不是看一个顶头上司了,而是看一个行走的、会喘气的天灾。
“都督,您看,那家‘吴记绸缎庄’,关门了。”杜子腾有气无力地指着一家门上贴着封条的店铺。
“哦。”高自在连个多余的表情都欠奉。
“还有那家,‘陈氏盐铺’,之前还人山人海,现在老板都跑路了。”
“嗯。”
“还有那家……”
“闭嘴。”高自在终于开了金口,“你现在是长安城商铺倒闭报菜名吗?这么闲,不如我派你去扫大街。”
杜子腾立刻把嘴巴缝上。
他委屈。他就是觉得震撼。这才多久,半个月?
长安城但凡跟丝绸、纸张、食盐沾点边的铺子,倒了三分之一。
剩下的三分之二,也都在苟延残喘,门口罗雀。
而那家“剑南商行”,以及新开的西市分店,简直是两台巨大的抽水机,把全长安的钱都往里抽。
每当剑南道的商队满载货物而来,长安城里大大小小的商铺老板们,就集体迎来一次大出血。
哀鸿遍野,闻者伤心,见者……见者都去剑南商行抢购了。
高自在的溜达,显然不是漫无目的的。他一路向北,溜达到了渭水河畔。
远处,一片崭新的建筑群拔地而起,黑烟滚滚,直冲云霄。
那是李世民下令新建的工业区,热火朝天,钢铁就是从那里源源不断地产出。
“啧啧啧。”高自在停下脚步,远远地看了一会儿。
真好啊。
可惜,这是李老二的产业。
要是自己的,把这钢铁拿去卖,得赚多少钱?
淦!这该死的职业病。
高自在摇摇头,把这个危险的想法甩出脑海,转身又往东市走去。
杜子腾亦步亦趋地跟着,大气不敢出。
他总觉得都督刚才看那片工业区的表情,充满了某种“想把它贪了”的欲望。
两人再次来到那家熟悉的“剑南商行”。
还没进门,掌柜的就一阵风地从里面冲了出来,脸上笑成了一朵烂菊花。
“高都督!您可算来了!小的们都盼着您呢!”
“行了,别嚎了。”高自在摆摆手,径直往里走,“生意怎么样?”
“好!太好了!”掌柜的跟在后面,激动得直搓手。
“都督,您那三板斧下去,长安城的同行们已经不是半死不活了,是已经入土为安了!崔家和郑家那几个旁支开的铺子,天天赔钱,脸都绿了!”
高自在走到文具区,拿起一张白纸看了看。
“还是太慢。”
“啊?”掌柜的愣住。
这还慢?都快把人整破产了,这还不算快?
“我的意思是,我们的扩张速度,太慢了。”高自在把纸放下,开始在店里踱步,
“长安城才多大点地方?也就是长安县和万年县组成。雍州,除了长安和万年这两个县,外面还有十八个县。那些地方的钱,我们就不赚了?”
掌柜的恍然大悟,随即面露难色:“都督,不是不赚,是路太难走了。咱们的货运出去,成本高,时间长,划不来啊。”
“所以,就要修路。”高自在说得理所当然。
“修路?”掌柜的以为自己听错了。
“对,修路。”高自在停下脚步,回头看着他,
“把剑南道的建筑队调过来,以长安城为中心,给我修水泥路,把这十八个县全都连起来。路通了,我们的货就能铺过去。我要让雍州地界内,老百姓买东西,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我们剑南商行。”
掌柜的已经不是满头大汗了,他是感觉自己的天灵盖都在冒热气。
“我的都督哎!您是雍州都督,不是工部尚书啊!您这又是降价又是修路的,是要把整个雍州的商业生态都给重塑一遍?”
“还有。”高自在显然没有说完,“纸,还是太贵。”
“都督,百文钱十张,这已经是白送了啊!”掌柜的快哭了。
“我知道。贵的是成本。”高自在点了点北边,
“从剑南道运过来,不要钱的吗?费时费力。”
他伸手指了指渭水工业区的方向。
“看见那片冒烟的地方没?”
“看见了,陛下的产业。”
“对。”高自在露出一个和善的表情,
“去,让建筑队来的时候,就在那工业区旁边,给咱们也划块地。咱们自己建个造纸厂,酿酒厂……总之剑南道有什么这种类似的厂子,雍州一定要有,到时候咱们的厂子一开……”
掌柜的腿一软,差点给跪下。
“都督!那……那是陛下的地方啊!”
“我知道是他的地方。”高自在不耐烦地说道,“怎么和陛下磨那是我的事,我们雍州都督府为了响应陛下号召,为了降低文化传播成本,为了让天下读书人都能用上便宜纸,决定不惜血本,自建工坊,为国分忧!”
高自在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地,我们是借。人,我们可以从他那雇。产出来的纸,优先供应朝廷,价格好商量。总之,怎么好听怎么说,怎么占便宜怎么来。懂?”
掌柜的已经完全理解了。
他看着高自在,那表情,已经不是崇拜了,是狂信徒见到了神只。
这操作……太骚了!
借陛下的地,用陛下的人,赚自己的钱,最后还要让陛下觉得承了咱们的情?
高,实在是高!
“崔氏,郑氏,那帮老顽固,不是最重门风,最看不起我们这些‘商人’吗?”高自在冷笑一声,
“他们不是喜欢囤积居奇,靠着家学垄断知识吗?等我们的造纸厂一开,纸卖得跟泥巴一个价。我看到时候,他们拿什么来维持那可笑的优越感。”
这一刻,杜子腾站在旁边,感觉自己浑身的汗毛都立起来了。
他终于彻底懂了。
都督的最终目的,根本不是为了赚钱。
不,赚钱只是顺带的。
他这是要从经济基础上,彻底瓦解那些百年世家的根基啊!
用最低廉的盐,控制民生。用最便宜的纸,打破知识垄断。用平价的蜀锦,冲击他们的奢侈品市场。
釜底抽薪,诛心之策!
“好了,就这些,去办吧。”高自在交代完毕,感觉有点口干舌燥,随手拿起柜台上一瓶新到的泸州老窖,拧开就灌了一口。
“对了,”他喝完,把酒瓶递给掌柜的,“最近花销大,手头又紧了。老规矩。”
掌柜的秒懂,立刻又是一个沉甸甸的钱袋奉上。
高自在掂了掂,满意地丢给杜子腾。
杜子腾机械地接住,脑子里还在回荡着刚才那番话。
走出商行,杜子腾的脚步都是飘的。
他看着前面那个男人闲庭信步的背影,一个念头在他脑中炸开。
搞了半天,都督您不是要当最大的奸商。
您这是要掀桌子啊!
您要把所有人都拉到牌桌上,然后用您自己定的规则,告诉他们,什么叫残忍!
这一刻,杜子腾的世界观,碎得连渣都不剩了。他只有一个想法。
抱紧这条大腿,死都不能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