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士廉走在回府的路上,步子迈得四平八稳,气度沉凝。
实际上,他内心的小人已经开始原地后空翻加托马斯全旋了。
完胜!
杜鸿渐那老狐狸,被他拿捏得死死的。什么叫专业?
这就叫专业!从进门开始的每一个表情,每一句话,都是他精心设计过的剧本。
现在,老狐狸已经对着剧本深信不疑,就等着他这个总导演喊“action”了。
高士廉甚至已经想好了,等高自在那个臭小子回来,他要怎么用一种云淡风轻的姿态,告诉他自己是如何兵不血刃,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的。
嗯,到时候一定要泡上一壶好茶,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缓缓吐出一句:“基操,勿六,皆坐。”
回到自己那间官邸,一股熟悉的朴素气息扑面而来。
没有镇宅石狮子,没有贡品蒙顶甘露,只有一摞摞堆积如山的公文,散发着陈年墨迹的幽香。
闻到这股味道,高士廉感觉自己的血压又稳定了下来。
这才是一个正直官员该有的办公环境嘛!杜鸿渐那个,一看就是腐败窝点!
他坐到自己的书案后,端起桌上已经凉透了的茶水,一饮而尽。
爽!
计划的第一步,完美达成。接下来,就是等高自在把人弄进城。
他正美滋滋地盘算着,一个穿着差役服的小吏抱着一堆竹简走了进来。
“长史大人,这是下面各县呈上来的秋收核算表,请您过目。”
高士廉抬起头,扫了一眼那小山一样的竹简。
核算表?
在这种我要干大事的节骨眼上,你给我看这个?
我的心已经飞到了和杜鸿渐斗智斗勇的九天之上,你却要把我拉回凡间算一亩地能收几斗米?
格局!懂不懂什么叫格局!
高士廉很想把这份敬业精神拍回那小吏的脸上,但作为一名成熟的政治家,他还是保持了风度。
“放那吧,本官稍后处理。”
“是。”小吏放下竹简,躬身退了出去。
高士廉看着那堆东西,一阵心烦。他现在满脑子都是“大会战”,都是三千“工匠”,哪里有心思去管什么秋收。
他站起身,在屋里踱了两步,试图把脑子里的算盘拨回正轨。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一个沉稳的脚步声。
一个负责守卫他官邸的卫兵走了进来,站定行礼。
“国公爷。”
这是个熟面孔,天天都能见到,叫什么名字高士廉一时想不起来,只记得是个不多话的汉子,站岗的时候一动不动,很尽责。
“何事?”高士廉随口问道。
卫兵没有立刻回答。他先是走到门口,探头朝外面看了看,然后反手将书房的门给关上了。
“咔哒”一声轻响。
高士廉当场就是一个激灵。
什么情况?
这展开不对啊!
关门干什么?图谋不轨?我一个快六十的老头子,你可不要有什么大胆的想法!我喊人了啊!
他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手悄悄摸向了桌上的镇纸。
这玩意儿是实心的,黄铜的,砸人脑袋应该挺好用。
就在高士廉脑补出一万字不可描述的剧情时,那个卫兵转过身,对着他单膝跪地,抱拳拱手。
动作干脆利落,带着一股军中特有的肃杀之气。
“末将监察卫益州负责人,代号乌鸦,见过国公爷。”
高士廉整个人都定住了,手还保持着去拿镇纸的姿势。
他缓缓地眨了眨眼。
啥玩意儿?
监察卫?乌鸦?
高士廉的大脑飞速运转,开始搜索“监察卫”这个词条。
监察卫,玄影司下属机构,主要职能是监察百官,核查账目,配合廉政署办案,说白了就是剑南道的审计和纪委。
所以……
高士廉的第一个念头是:淦!我贪污被发现了?!
不对啊!我两袖清风,一身正气,连杜鸿渐的茶都没多喝一口,我贪什么了?
难道是高自在那个臭小子在外面积欠了巨额赌债,现在讨债的找到我头上了?
“国公爷?”乌鸦见他半天没反应,试探着喊了一声。
“咳。”高士廉收回手,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
“监察卫……不是负责廉政方面的吗?和廉政署互相节制。你找本官,所为何事?”
他必须搞清楚状况。这人突然冒出来,还知道他的国公身份,太诡异了。
“国公爷说的是。”乌鸦依旧保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头也不抬。
“配合廉政署办差,这是我监察卫的职责之一。”
他顿了顿,接着说道:“其二,就是专门应对各种突发情况,是最后的保险。”
最后的保险?
高士廉一愣一愣的。
我这计划才刚开始,怎么就到最后一步了?
他感觉自己的世界观正在被刷新。
“最后的保险?”高士廉忍不住吐槽,“之前怎么不见你们有所行动,偏偏要等到今天?”
“杜鸿渐在益州作威作福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们这些“保险”都干嘛去了?集体休年假了吗?”
“国公爷,非是末将等不愿行动,而是此前一直未收到激活的命令,必须潜伏。”
还要激活?
高士廉感觉自己的cpu快烧了。
这不就是话本里写的,什么“天王盖地虎,宝塔镇河妖”之类的对暗号环节吗?
“谁激活的你们?”高士廉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乌鸦抬起头,说出了一句让高士廉差点心肌梗塞的话。
“雪姐亲自下令了。”
“我等被激活,从即刻起,全力配合国公爷在益州的一切行动。”
高士廉的表情凝固了。
一瞬间,高士廉感觉自己刚刚建立起来的“终极老六”、“剧本掌控者”人设,碎得满地都是。
搞了半天,他不是导演。
他甚至不是主演。
他只是个在前台吸引火力的工具人!真正的后手,人家早就安排得明明白白!
他这边还在为自己骗过杜鸿渐而沾沾自喜,那边他高自在的小妾一个命令,连潜伏在益州的秘密部队都给调动了。
这叫什么?
这就叫你大爷永远是你大爷!
高士廉感觉一股来自血脉的压制,让他喘不过气。
他扶着桌子,缓缓坐下,端起那杯凉茶,又灌了一口。
需要冷静,必须冷静。
他看着眼前这个自称“乌鸦”的卫兵,心里五味杂陈。
“所以,你们有多少人?”他问。
“益州城内,监察卫核心人员三十六人,外围可调用人员三百,但那三百人是算账用的,这种时候不值得信任。”乌鸦回答得干脆利落。
高士廉的手抖了一下。
好家伙。
他辛辛苦苦搞个“大会战”,就是为了名正言顺塞三千府兵进来。
结果高自在这小子,早就悄无声息在益州藏了人手。?
这老六,果然还是他更胜一筹。
“起来说话吧。”高士廉摆了摆手,他需要一点时间来消化这个信息。
“谢国公爷。”乌鸦站起身,垂手立在一旁,又恢复了那个沉默寡言的卫兵模样。
高士廉看着他,忽然觉得,自己这长史官邸,似乎也不是那么朴素了。
谁能想到,一个普普通通的卫兵,竟然是玄影司的地区负责人?
那个天天来打扫的阿婆,不会是绝世高手吧?
那个送公文的小吏,不会是情报头子吧?
高士廉感觉整个世界都变得魔幻了起来。
“所以,你们接下来准备怎么配合我?”他问道。
“悉听国公爷吩咐。”乌鸦回答,“您指哪,我们打哪。”
高士廉沉默了。
他原本的计划,是等高自在的人进城,然后一步步蚕食杜鸿渐的势力。
现在,他手里突然多了一支奇兵。
计划,或许可以更大胆一点了。
他看着窗外,天色渐晚。
杜鸿渐那个老狐狸,此刻应该也在盘算着怎么对付自己吧。
可惜啊,老狐狸。
你算到我高士廉会演戏,但你绝对算不到,我……开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