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会散去,百官们三三两两地结伴而出,脸上表情各异,讨论声嗡嗡作响。
房玄龄和长孙无忌并肩而行,两人手里都捧着那本滚烫的《剑南道新政纲要》,只觉得这玩意儿比烧红的炭块还烫手。
“辅机,此事……你怎么看?”房玄龄的额头上还挂着细汗,显然没从刚才的惊吓中完全缓过来。
长孙无忌捏了捏那本奏章,纸张的触感异常真实。
“还能怎么看,陛下这是铁了心要从高自在身上薅羊毛了,咱们两个,就是那把剪子。”
两人对视一眼,都是满脸的苦涩。
给一个地方单独立法,还是针对性的商业税法,这在大唐可是蝎子拉屎,独一份。
这活儿干好了,是替陛下充盈了内帑。干不好,把剑南道那只会下金蛋的鸡给整得半死不活,或者干脆让高自在撂了挑子,那他俩就是大唐的罪人。
压力山大啊!
与他们的愁云惨雾不同,黄门侍中王珪走在后面,步履从容,脸上甚至还带着几分若有若无的笑意。
他看着前面两位宰相的背影,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格局,还是格局小了啊。
陛下想的是从剑南道这块肥肉上割一块下来,你们想的是怎么下刀才不会被崩了牙。
而我,想的是怎么把整块肉都端到我们太原王氏的餐桌上。
回到位于朱雀大街的府邸,王珪脱下朝服,换上一身舒适的常服,整个人的气场都松弛下来。
但他脑子里的齿轮,却在以惊人的速度疯狂转动。
高自在失踪了?
可惜,太可惜了。
但从另一个角度看,这反而是个天大的机会。
陛下今日在朝堂上的态度已经再明确不过。
工业化,商业化,这辆名为“变革”的疯狂战车,他李世民是亲自下场当驾驶员了,谁也别想拦。
房玄龄想踩刹车,差点被甩下车去。
既然无法阻止,那就加入。
不,不能仅仅是加入,而是要成为这辆战车上,除了皇家之外,最核心的零件供应商!
“来人。”王珪开口。
一个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书房门口,是跟了他几十年的老管家,干练且不多话。
“老爷。”
“磨墨,代笔。”王珪走到书案后坐下,“以我的名义,写信给太原本家。”
管家熟练地开始研墨,动作一丝不苟。
“就说,天要变了。”王珪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发出笃笃的声响。
“陛下已经搭好了台子,准备唱一出开天辟地的大戏。我们太原王氏,不能只在台下当个看客,鼓鼓掌就完事了。”
“陛下要喝汤,我们太原王氏,自然也要跟着喝汤,而且要用最大的碗来喝!”
管家执笔的手顿了一下,有些不解地抬起头。
今天朝堂上的风向,他通过府里的消息渠道也略知一二,不就是给剑南道加税吗?何至于让老爷如此郑重?
“老爷,您的意思是……剑南道的高自在?”
“没错。”王珪的嘴角咧开,“正是我们的财神爷。”
管家更懵了。
“财神爷?”
“那不是咱们的合作伙伴吗?而且还是占了咱们天大便宜的合作伙伴。”
“若不是他,”王珪继续说道,“谁能想到,咱们太原祖地山里那些黑乎乎、没人要的破石头,竟然是能烧火做饭、炼钢铸铁的宝贝?”
“你看看账房送来的账本,就靠着这煤炭生意,我们王家的进项,把清河崔氏、范阳卢氏那些老伙计甩出多远了?他们还在那算着自家几亩地今年能多收几斗米,我们已经在盘算着下一个矿脉在哪里了!”
管家听得心头火热,这倒是实话。
煤炭这门生意,确实让王氏的财力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
但他旋即又担忧起来:“可是老爷,这不也说明了剑南道的厉害吗?他们有技术,有工坊,万一让他们越做越大,岂不是成了心腹大患?”
“怕什么?”王珪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
“他剑南道的工业是厉害,蒸汽机是厉害。可那玩意儿要转起来,靠的是什么?是煤!是源源不断的煤炭!”
“只要我们把煤炭一断供,他剑南道所有的工坊都得停摆,那轰隆作响的蒸汽机,就是一堆废铁!到时候,是他高自在求着我们,还是我们看他的脸色?”
“主动权,始终在我们手里。”
说到这里,王珪又有些来气。
“只可惜啊,当初让高自在那个滑头小子钻了空子。仗着我们不懂行,连哄带骗,用一个低到离谱的价格,就把几座大煤山的开采权给签走了十年!”
“等合约一到期,哼,这个价格,必须得重新议一议了!想再占我们太原王氏的便宜,门都没有!”
管家连连点头,心中对自家老爷的深谋远虑佩服得五体投地。
“那信里……还要写什么?”
王珪站起身,踱了两步,终于说出了他真正的目的。
“让族里,把王徽雪送到长安来。”
“徽雪小姐?”管家这次是真的惊了,笔都差点掉在地上。
“老爷,那可是咱们王氏这一代最出色的嫡女啊!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样样精通,更难得的是,她自幼便对算学和账目管理有惊人天赋,族里是当成未来主母来培养的!”
“我知道。”王珪的回答很平静。
“正因为她足够优秀,才配得上这个任务。”
“你继续写。告诉族长,这场变革的浪潮太大,远超所有人的想象。想要让我太原王氏在这场变革中立于不败之地,甚至更上一层楼,只有一个办法。”
王珪停下脚步,一字一句地说道。
“找到高自在,不惜一切代价,与他联姻!”
“只有把高自在变成我们王氏的人,让他成为王家的女婿,我们才能彻底安心。这盘大棋,我们才能下得稳!”
管家张了张嘴,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棉花。
“老……老爷……他高自在何德何能……不过一介商贾……”
“商贾?”王珪冷笑一声,“现在是商贾,以后呢?陛下今天说了什么?工商立国!这是未来的国策!他高自在,就是这新时代的弄潮儿,是站在浪尖上的人!”
“至于其他的世家,哼。”
王珪走到窗边,看着府外车水马龙的繁华景象。
“他们的死活,与我太原王氏,何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