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宗当年太不厚道了。
对于这样的结果,谁能忍受?
宁王一脉已经沉寂的百年,如今站出来,合情合理。
宁王如果有一天真能受命于天,登上皇位。
他一定会在心中向祖宗告慰。
当年你们失去的,如今我已经拿了回来。
我之所以这样做,不是证明我有什么了不起。
而是要让所有人知道。
宁王一脉失去位置,我拿回来了!
杨廷和见众人都没有反对意见,他才继续陈述理由。
“这份世代相传的怨恨与不公,就是最易燃的干柴!
如今陛下年轻,朝局动荡,边患四起,正是有心人眼中千载难逢的时机!
我们只需要派人前往南昌,在那堆干柴旁,‘不经意’地扇扇风,点点火,陈说利害,勾起旧怨。
再暗示如今朝廷空虚,陛下不得人心……
以宁王一系素来的野心与对朝廷的宿怨。
他们岂能不动心?
只要他们开始暗中准备,秣马厉兵,就不可能完全不露痕迹!
届时,只要我们的人‘适时’地发现并密奏这些‘谋反迹象’,就足以在朝堂掀起轩然大波。
到时候陛下如芒在背,不得不全力应对!
他还有何心思,有何胆量,敢在此时离开京城,远赴西北?”
杨廷和的叙述条理清晰,层层递进。
将历史渊源、现实矛盾与操作可能性完美地结合在了一起。
构建了一个几乎无懈可击的逻辑链条。
梁储听着,心中原本的疑虑渐渐被叹服所取代。
他看着杨廷和那智珠在握、仿佛一切尽在掌控的神情,一个念头猛然闪过。
如此周详的谋划,绝不可能是一时兴起!
杨廷和虽然智谋深远,但也不至于远到这种程度吧?
他试探着问道:
“杨阁老思虑之周详,我十分佩服。
只是这前往南昌游说宁王之人,至关重要。
此人需身份清贵,不易引起怀疑。
又需有辩才,能打动宁王,更需绝对可靠。
不知心中,是否已有了绝佳的人选?”
杨廷和迎向梁储探询的目光,丝毫没有回避,坦然地说出了一个名字:
“原刑部左侍郎——李士实。”
“李士实?”
梁储轻声重复,脑海中立刻浮现出对应的形象。
此人他并不陌生,甚至在士林中颇有名望。
李士实为官素有清名,以刚正不阿、淡泊名利着称。
当年在先帝朝时,就因不愿卷入党争。
多次拒绝了先帝的提拔和挽留,最终挂冠而去,毅然返回了江西南昌老家。
寄情山水,读书自娱。
权力是上瘾的春药。
一旦品尝之后,就无法舍弃。
李士实的这种淡泊明志的举动,在大明朝廷并不多见。
正因为如此,李士实的威望不低。
许多清流视为楷模。
在清流心中,李士实就是镜子中的自己。
不再为了朝局劳累,不再为了百姓费心。
安享晚年,渔樵耕读,岂不快哉!
“南昌?老家?”
梁储喃喃道,随即,他眼中猛地闪过一道亮光。
他瞬间明白了杨廷和的全部谋划!
“原来如此!
李士实本就是南昌人,致仕归乡,名正言顺,绝不会引起任何猜疑!
以他在朝中的清誉和致仕官员的身份,宁王为了博取礼贤下士的名声。
也为了窥探朝中动向,必然会主动笼络,奉为上宾!
由他出面,在恰当的时机,以乡谊、以局势分析为切入点,向宁王进言。
其效果,远比我们派一个陌生人前去游说要好上千百倍!
妙!实在是妙啊!”
赞叹之余,一个更加惊人、甚至有些令人毛骨悚然的猜测,不可抑制地浮现在梁储心头:
李士实当年那般坚决地拒绝高官厚禄,执意返回南昌。
这背后会不会从一开始,就是杨廷和布下的一步暗棋?
一场持续了数年,甚至更久的深远布局?
若真是如此,眼前这位看似温文尔雅、处处以国事为重的杨阁老。
其心机之深沉,谋划之长远,眼光之毒辣,就实在太可怕了!
他仿佛一个最高明的棋手,早在多年前,就已经在棋盘的关键位置上,落下了一颗棋子。
这颗棋子看似无关紧要,却能在关键时刻决定胜负!
想到这里,梁储看向杨廷和的眼神中,不禁带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敬畏,甚至是一丝隐晦的恐惧。
与这样的人同盟,固然让人安心于其智谋,但也同样让人警惕于其手段。
杨廷和似乎没有察觉梁储眼神的细微变化,或者说他并不在意。
他只是平静地补充道:
“李士实此人,心怀故国,虽身在江湖,亦常忧心社稷。
陛下如今所为,已偏离正道,长此以往,国将不国。
而宁王,或可成为拨乱反正的一线希望……
以李士实的性情和对大明的忠诚,知道该如何选择,该如何向宁王进言。”
他没有明说如何联络李士实,如何传递信息。
但在场的人都明白,杨廷和既然能如此清晰地提出这个人和这个计划,必然早已有了安全可靠的沟通渠道。
王鳌此刻也完全明白了整个计划的精妙之处,他激动地压低声音道:
“如此一来,三管齐下便成了必救之局!
礼仪拖延、国本之事、钱粮麻烦,再加上这‘藩王谋反’的致命一击!
环环相扣,层层加码!
陛下纵然有通天之能,面对内部宗室作乱的巨大威胁,也绝不敢再轻易离京了!”
杨廷和微微颔首,脸上却并无得意之色,只有一片沉静如水。
他最后总结道:
“计划大致如此。
诸位各司其职,务必谨慎。
李士实那边,我会设法联系。
记住,我等今日所为,非为一己之私,实为江山社稷,为这大明的亿兆黎民。
能有一位更懂得‘垂拱而治’的君王。
才是大明之幸,百姓之幸。”
他的话语依旧冠冕堂皇,但在梁储听来,却似乎多了一层别的意味。
窗外的秋夜,愈发寒凉深邃。
一场围绕着皇权、交织着忠奸难辨的复杂动机、牵动着帝国命运的巨大风暴。
已然在这间小小的书房内,定下了最终的基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