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阁首辅李东阳,身受国恩,不思报效,反行大逆,矫诏乱政,罪同谋反。
户部尚书杨廷和审讯之后,证据确凿,供认不讳。
……着,磔刑,诛连十族,以儆效尤!”
皇帝处罚李东阳的诏命,如同一道惊雷响彻到北京城上空。
“十族”二字,像两把冰冷的锥子,刺穿了每一个人的耳膜,直抵心脏。
不少人知道这个消息后,身体一晃,瘫痪在地。
十族?
这是什么概念?
那不仅仅是李东阳一个人的末日,那是整个与“李东阳”三个字有丝毫牵连的庞大关系网的灭顶之灾。
门生、故吏、同乡、同年,甚至只是有过诗文唱和、书信往来之人,都将被这张弥天大网笼罩,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大明承平一百多年,在这些文官的心中,早就没有大规模杀戮的概念。
他们只在泛黄的书页中,看到太祖时的文字。
可冰冷的文字终究与现实不同。
弘治皇帝的谦和,让一部分人忘记皇权的可怕。
他们对皇权失去了敬畏,很多人天真的认为,皇帝不过是生在皇家的幸运孩子。
朱厚照就是要通过这件事,告诉百官。
什么是可怕的皇权。
天子一怒,浮尸百万!
绝不是一句戏言!
与官员的恐惧惊慌不同,刘瑾脸上掠过一丝难以抑制的兴奋与残忍。
在他身后,身着飞鱼服、腰佩绣春刀的锦衣卫。
一群群眼神阴鸷的东厂番子,如同决堤的黑色潮水,无声而迅猛地涌出皇宫,继而散向京城的各个方向。
哭喊声、呵斥声、撞门声,很快就在这座帝都的各个角落响起。
昔日车水马龙、象征着文官顶级荣耀的府邸。
被如狼似虎的厂卫团团围住,家眷、仆役被绳索捆绑,如同牲口般被驱赶出来。
恐慌如同瘟疫般蔓延,无数官员的府邸门前都出现了厂卫的身影。
绳索套上了一个个曾经头戴乌纱、身穿绯袍的官员脖颈。
京城的天,一瞬间黑了。
接下来的几日,奏疏堆积如山。
雪片般的谏言、求情的本章,通过各种渠道,最终都无声地堆积在乾清宫西暖阁那张宽大的紫檀木御案上。
朱厚照甚至懒得翻阅。
不用翻看,也知道是一些陈词滥调。
“陛下仁德,恳请宽宥!”
”诛连过广,恐伤国本!”
诸如此类!
对于这类奏书,朱厚照的回复简单直白。
“不准。”
“留中。”
“驳回去。”
年轻皇帝的口谕,通过内侍传出,冰冷得不带一丝烟火气。
几个德高望重的老臣,不顾体面地跪在宫门外的金水桥前,以头抢地。
额角磕出乌青与血痕,声声泣血,只求皇帝能网开一面。
然而,那沉重的宫门紧闭着,像皇帝此刻的心,没有丝毫缝隙。
绝望,如同冰冷的地下水,渗透了每个人的骨髓。
所有人都看明白了,这位年轻的皇帝,并非他们想象中可以轻易拿捏。
用“祖制”和“清议”就能束缚的少年天子。
随着局势的发展,局势愈发严峻。
刑部尚书闵珪,来到了殿外。
他须发皆如雪染,腰杆挺得笔直。
“臣有本启奏,求见陛下!”
当宦官把这个消息带给朱厚照时。
御座上的朱厚照,终于抬起了他一直半阖的眼皮。
闵珪为官清正,精通律法,是朝中少数被朱厚照认可的大臣。
此人并非李东阳党羽,他的出面,意味有所不同。
“让他进来吧!”
朱厚照思忖下时间,也觉得气氛到了。
“臣拜见陛下。”
闵珪刚进入大殿,就急忙行礼。
“闵尚书,”
朱厚照没有寒暄,直入主题。
“可是为李东阳之事?”
“正是。”
闵珪坦然承认,双手将奏疏高举过顶,
“老臣恳请陛下,暂息雷霆之怒,收回‘诛十族’之成命!
李东阳罪该万死,然此刑过于酷烈,非社稷之福,亦非明君之所为!
臣,泣血上陈,伏惟圣览!”
朱厚照盯着他看了片刻,眼睛里,闪过一丝极难察觉的探究。
“呈上来。”
内侍将奏疏接过,恭敬地放在御案上。
朱厚照没有立刻去看,而是对闵珪道。
“先生之心,朕知之。
此案已决,先生不必再多言了。”
这是明确的拒绝。
但闵珪并未退缩,他再次躬身,声音提高了些许:
“陛下!老臣非为私情,实为公义,为陛下圣德,为大明江山计!
若陛下认为老臣所言荒谬,臣甘愿领受妄言之罪!
只求陛下,能听一听臣的想法!”
“先生,朕知道你想说什么。
无非是仁政、德化、天下士子之心这些老生常谈。
朕听得耳朵都快起茧了。”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不耐烦的慵懒,但眼神却锐利地扫过闵珪,观察着他的反应。
闵珪没有立刻反驳,他沉默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
“陛下,老臣深知陛下欲推行新政,廓清寰宇之决心。
非常之时,或需行非常之法。
臣执掌刑部,也算熟悉律法。
莫说大明律中并无此项记载,就连史书上也都没有见过。
世人皆言,太宗诛方孝孺十族。”
闵珪的声音平稳而清晰,像在叙述一个与己无关的史实,
“臣遍查《太祖实录》、《太宗实录》,乃至《大明律》,并无‘诛十族’之明文。
此说多出自野史笔记,文人演绎,实难为据。
陛下若以野史传闻定为国法,恐为后世所讥,让陛下圣名受损。”
朱厚照嗤笑一声,放下茶盏,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身后名?朕不在乎!”
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逼视着闵珪。
“朕只知道,李东阳敢矫诏,敢清君侧。
今日若不将其党羽连根拔起,明日就可能有张东阳、王东阳效仿!
乱世用重典,这个道理,先生掌管刑部多年,难道不懂吗?
朕要用李东阳的人头,和这‘十族’的血,告诉所有人,朕的底线在哪里!
触碰者,死!”
他的话语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杀伐之气,暖阁内的温度仿佛都骤然降低了几度。
这是一种赤裸裸的宣告,他要用恐惧来统治,来扫清一切障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