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韵楼三楼,人文社科阅览区。阳光透过高大的窗户,在深色木质书桌和地板投下长长的、温暖的光斑,空气里浮动着旧书纸张特有的干燥气息。
胡璃和乔雀并未像往常一样对坐,而是并肩站在一排顶天立地的书架前。她们的目标是书架高层那一套影印版的《金石萃编续补》。
乔雀身高足够,但书册沉重,她踮起脚,手指刚触碰到书脊,另一只手就稳稳扶住了书架,以保持平衡。胡璃见状,下意识地上前一步,站在她侧后方,轻声说:“我来吧,我帮你扶着。”
她的靠近很自然,手臂抬起,虚扶在乔雀身侧的书架上,形成一个稳固的支撑。乔雀没有回头,只是微微颔首,说了声“好”,然后专注地将那几册厚重的书依次取下来。
书页扬起的细微尘埃在阳光中飞舞。乔雀抱着书,转身,胡璃这才放下手臂,两人视线短暂交汇,没有任何局促,只有完成一件小事的默契。她们抱着书,回到靠窗的座位。
这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插曲,却像是这段时间关系沉淀的一个缩影。那些曾经需要刻意维持的礼貌距离,已在无数次茶馆问难、图书馆共读中,化为了无需言明的自然。
摊开书册,她们很快沉浸到碑刻拓片的考证世界里。乔雀用一把黄铜尺压住书页,指尖划过拓片上模糊的刻字,低声分析着笔划间的刀法差异,试图厘清年代。胡璃则在一旁,时而对照着笔记,时而快速翻阅着相关的文史工具书,从文学隐喻和地方志记载的角度,为乔雀的考据提供旁证。
“你看这个‘永’字的写法,波磔的收笔方式,确实更接近北魏末期的风格,但这里又夹杂了些许隶意……”乔雀沉吟着。
胡璃立刻递过自己刚才查阅的书籍,翻到某一页:“这本《北朝书风流变》里提到,那个时期确实存在一个短暂的复古潮流,尤其在一些非官方的民间石刻中……”
她们的交流低声而持续,思维在严谨的考据与灵动的阐释间穿梭、互补。偶尔有分歧,也不再是小心翼翼的试探,而是直接而平和的讨论。
“我认为此处的残字释读为‘徽’更妥,上下文气韵更贯通。”
“但从字形残存笔划看,释为‘徵’的可能性也存在,虽略显拗口,但于典有据。”
“有道理,那我们暂且存疑,标记下来。”
阳光在书页上缓慢移动,将两人的侧影勾勒得沉静而专注。她们共享的不仅仅是这几册厚重的金石文献,更是一方由专业共鸣构筑起来的、安宁而丰饶的精神天地。关系的深化,无需轰轰烈烈的宣告,它就这样悄然生长在每一次观点的碰撞、每一次无声的扶持,以及每一个共同沉溺于学问的午后时光里。
当闭馆的预备铃声悠然响起,两人才从故纸堆中抬起头。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尚未褪去的、思索带来的亮光,以及一丝恍如隔世的恍惚。
“该回去了。”乔雀合上书册,动作轻柔。
“嗯。”胡璃开始整理笔记,嘴角带着浅浅的、满足的弧度。
她们一起将书籍归还原处,并肩走出墨韵楼。晚风带着凉意吹拂过来,楼前的路灯次第亮起,在地上投下她们并肩而行的、拉长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