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尚未完全驱散兰蕙斋410室的睡意,胡璃已经轻手轻脚地洗漱完毕。她拿起昨晚放在枕边的那本《版本目录学浅谈》,指尖拂过封面,动作比平时更轻快几分。今天上午墨韵楼古籍区有她期待已久的特藏小展,展出几部明清时期的坊刻小说。
她到得比开馆时间还早,却在古籍区那扇沉重的木门前,意外地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乔雀依旧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亚麻长衫,背对着她,正低头看着手机,屏幕的光映亮她沉静的侧脸。
胡璃脚步顿了顿,正犹豫是否要上前,乔雀却像有所感应般回过头。目光相接,没有惊讶,只有一种“你果然也来了”的了然。乔雀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随即视线落在胡璃手中的书上,眼神里掠过一丝极淡的、类似赞许的神色。
“来看坊刻本?”乔雀的声音很低,几乎融入了周遭沉寂的空气。
“嗯。”胡璃点头,走到她身边,与她一同站在尚未开启的门前,“想看看当时的插画和版式。”
门开了,两人一前一后走入。特藏展区人极少,只有几位头发花白的老教授。她们默契地没有交谈,各自沉浸在玻璃展柜的世界里。胡璃在一部《拍案惊奇》前驻足,仔细辨认着略显模糊的版画线条。过了一会儿,她察觉到身边多了一个人。乔雀不知何时也走了过来,正静静地看着同一页。
“这里的刀法,比内府本要粗率,但也更鲜活。”乔雀忽然轻声说,目光并未离开展柜。
胡璃顺着她的指引看去,果然看出了不同。那种市井的、蓬勃的生命力,似乎透过粗糙的刻痕扑面而来。她轻轻“嗯”了一声,心底某种关于“雅”与“俗”的界限,在乔雀这句点到即止的点评中,悄然松动。
她们就这样时而分开,时而汇聚,像两条在深潭中偶然交汇又分开的鱼,用沉默和偶尔交换的眼神,完成了一次关于“边界”与“鲜活”的无声探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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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刻,设计工坊里,凌鸢正对着一桌零散的材质碎片皱眉。沈清冰那句关于“边界”的启发,在她脑海中演化成各种具象的尝试——粗糙的麻布与光滑的金属片拼接,脆弱的宣纸包裹着坚硬的碎石,透明的亚克力板上蚀刻出模糊的划痕。
她拿起一片打磨过的木片,边缘还带着树皮原始的粗糙感,试图将它嵌入一块柔软的、未染色的羊毛毡中。力道稍有不均,木片的边缘就将羊毛纤维扯得有些变形。她停下手,看着那片不完美的接合处出神。
沈清冰从旁边的产品建模区走过来,手里拿着一个刚刚3d打印出来的、结构极其精密的白色小样。她看到凌鸢桌上的混乱,以及她专注而困扰的神情,脚步停在她桌边。
“边界不是阻隔,”沈清冰的声音平静无波,目光落在那个木片与羊毛毡的接合处,“是对话。”
凌鸢抬起头,眼神由困惑逐渐变得清明。她看着沈清冰手中那个线条流畅、浑然一体的小样,又看看自己桌上强调着对抗与差异的拼贴,忽然明白了什么。她追求的“边界”效果,或许不该是如此生硬的并置,而应该是让不同材质在交界处产生一种新的、共生的语言。
“我好像……有点懂了。”凌鸢长出一口气,手指轻轻抚过那片被扯乱的羊毛毡,“谢谢。”
沈清冰没再说话,只是将那白色小样轻轻放在凌鸢桌角,仿佛留下一个关于“融合”而非“拼贴”的注脚,然后转身回到了自己的位置。工坊里只剩下机器低鸣和材质被拿起放下的细微声响,一种专注于创造的宁静弥漫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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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五味轩人声鼎沸。凌鸢和沈清冰端着餐盘好不容易找到空位,刚坐下,就看到秦飒独自一人端着盘子站在过道,目光扫视着拥挤的餐厅。
“秦学姐,这里!”凌鸢下意识地招手。
秦飒顿了顿,还是走了过来,沉默地在她们对面坐下。她的餐盘里食物简单,分量却足。
“学姐的雕塑进展顺利吗?”凌鸢试着找话题。
“还好。”秦飒应了一声,低头吃饭。
沈清冰安静地吃着饭,偶尔抬眼看一下秦飒。她注意到秦飒拿筷子的右手指关节处,有一小块未洗净的灰色泥渍,袖口也蹭上了一点石膏粉。
三个不同专业的人坐在一起,话题难免生涩。凌鸢说起自己今天在材质拼贴上遇到的困境,秦飒偶尔会抬眼听听,听到凌鸢转述沈清冰那句“边界是对话”时,她咀嚼的动作慢了一瞬,极轻地“嗯”了一声,像是某种认同。
这顿饭吃得算不上热闹,却也不显尴尬。一种基于对各自领域专注而产生的、无需太多言语的理解,在简单的饭菜香气中,缓慢地流动着。
当秦飒吃完先行离开时,凌鸢看着她的背影,忽然对沈清冰说:“我觉得秦学姐的作品,可能就像她这个人。”
沈清冰抬眼,用目光询问。
“沉默,但有重量。”凌鸢轻声说。
沈清冰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秦飒的身影已消失在门口。她没有回应,只是低头,用筷子轻轻拨弄了一下碗里最后一粒米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