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四点,植物园标本室。斜阳透过高大的玻璃窗,将室内一排排深色的标本柜染上暖色调,空气里混合着干燥植物、旧纸张和少量防腐剂的特殊气味,静谧而肃穆。
竹琳正站在靠窗的长条木桌前,小心翼翼地用镊子将一份新采集的、已经初步压制过的地衣标本固定在台纸上。她的动作轻缓而精准,神情专注,仿佛手中是易碎的珍宝。桌上摊开着记录本、标签纸和各种专业工具。
标本室的门被轻轻推开,发出细微的吱呀声。
竹琳没有立刻抬头,直到完成手中标本最后一个角的固定,才用眼角的余光瞥向来人。
是夏星。
她怀里依旧抱着那几本厚重的天文学图册,似乎刚从图书馆过来。她站在门口,目光落在竹琳手边的标本上,眼神里带着一种纯粹观察者的好奇,脚步有些迟疑,仿佛不确定是否该踏入这个显然属于他人专业领域的安静空间。
竹琳认出了她。是那个之前在标本室和她简短讨论过“地衣与星图”的大一学妹。她记得对方当时提出的那个将微观地衣形态与宏观星云结构联系起来的、有些浪漫化的联想。
竹琳没有出声,只是对着夏星的方向,极轻微地点了一下头,算是默许了她可以进来。这是一个几乎没有改变面部表情的动作,若非仔细观察,很容易被忽略。
夏星接收到了这个信号。她放轻脚步走进来,没有靠近竹琳的工作区,而是在不远处一个陈列着大型蕨类植物标本的立柜前停下,假装浏览那些早已定型的、巨大的羽状叶片,但眼角的余光仍不时地飘向竹琳手边的操作。
竹琳继续着手头的工作,为固定好的标本填写标签,字迹清晰而工整。她能感觉到那道若有若无的视线,但并不觉得被打扰。这种安静的、保持距离的观察,在植物园里并不罕见。
过了一会儿,夏星似乎鼓起了些许勇气,朝竹琳的方向挪近了一小步,目光落在台纸上那片灰绿色、形态复杂如珊瑚的地衣标本上,嘴唇微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没有发出声音。
竹琳恰好在这时抬起头,准备去拿旁边的干燥剂。她的目光与夏星欲言又止的眼神短暂相接。
夏星像是被窥破了心思,立刻移开了视线,重新看向旁边的蕨类标本,耳根似乎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红。
竹琳没有追问,也没有流露出任何探究的神色。她沉默地完成手中的步骤,将处理好的标本暂时放在一旁通风。整个过程中,标本室里只有工具偶尔接触桌面的轻响,以及两人几不可闻的呼吸声。
当竹琳开始整理工具,意味着这项工作告一段落时,夏星也仿佛得到了某种信号。她抱着自己的图册,再次对竹琳投去一个匆匆的、混合着感谢和告别的眼神,然后便像进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退出了标本室。
门被轻轻带上。
竹琳清洗了双手,用毛巾擦干。她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植物园里渐深的秋意。夕阳将她的影子拉长,投在身后一排排沉默的标本柜上。
她想起夏星之前那个关于星图的比喻,又低头看了看桌上那片刚刚固定好的、形态舒展如星云的地衣标本。两个截然不同的领域,在此刻静谧的光线里,似乎产生了某种无声的、仅存于想象层面的呼应。她没有去深究这种关联是否合理,只是任由这个念头如同窗外偶尔飘过的云,来了,又散了。
标本室重新恢复了绝对的安静,只剩下植物标本们恒久地沉睡在各自的时间切片里。刚才那次短暂的、几乎未发一言的交集,如同光线在标本柜玻璃上的一次偶然反射,亮了一下,随即隐去,没有留下任何实质性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