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的录音棚成了我的炼狱。四面吸音墙吞噬所有回响,耳机里只剩下自己赤裸的声音在无限循环。
今天要配的是个童话绘本改编的广播剧,我分饰小女孩和会说话的布偶熊。导演第三次喊停:墨月,布偶熊太像人类了。它是被棉花填满的,不是被心、被爱填满的,记得吗?
我摘下耳机,喉咙发紧。越是刻意模仿童声,越显得造作。技术分析救不了我——我知道布偶熊的发声原理,知道儿童声音的频率范围,却找不到那个。
中场休息时逃到消防通道,把滚烫的额头贴在冰凉的水泥墙上。忽然想起母亲录音里那个破音的瞬间——她配的小美人鱼在见到王子时,有个音节意外地颤抖了。当年我觉得是瑕疵,现在才懂那是角色真实的心跳。
需要水吗?
身后传来温和的声音。是同系的学姐秦飒,雕塑专业的,总是满身石粉。她递来一瓶矿泉水,目光落在我攥得发白的指节上。
又在和声音较劲?
我勉强点头。她倚在墙边,说起今天雕塑课的困境:一块花岗岩,怎么凿都像在施暴。后来我放下锤子,用手摸了摸石头的温度。它告诉我该在哪里停手。
我们沉默地分享着消防通道的凉意。她突然说:你听过烧制陶器的声音吗?黏土在窑里会唱歌。不是技巧,是材质本身的歌。
这句话像钥匙,打开了某个锁孔。
回到录音棚,我关掉所有分析软件,只留一盏小灯。闭上眼睛,想象自己是一团棉花,被细密的针脚缝合成小熊的形状。
你好呀,我对着话筒轻轻说,声音里带着棉絮的蓬松感,我是你的新朋友。
监听室里安静片刻,然后响起掌声。
后来在食堂又遇见秦飒,她正在捏饭团。听见你的布偶熊了,她头也不抬,这次有的味道。
我看着她灵巧的手指,忽然明白:原来我们都在用不同的介质,寻找着让虚构拥有呼吸的魔法。
深夜的录音棚只剩下我一人。我按下录音键,开始即兴讲述:
从前有个小女孩,她迷路了...
刚讲了几句,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声音:“她遇到了一只会说话的布偶熊。”我回头,发现是秦飒。她笑着走进来,在我身边坐下。“我在外面听到你开始讲了,感觉很有意思,就进来听听。”
我有些不好意思,挠挠头说:“这只是我临时起意瞎编的。”秦飒轻轻摇头:“挺好的,很有想象力。而且你的声音,现在就像有魔力一样,能把人带入故事里。”
在她的鼓励下,我更有了兴致,和她一起你一言我一语地完善这个故事。秦飒的想法新奇又有趣,让故事不断有新的转折。不知不觉,窗外天色渐亮,我们的故事也接近了尾声。
最后,小女孩和布偶熊一起找到了回家的路,彼此陪伴,幸福地生活着。我们相视一笑,那笑容里,仿佛藏着一个只属于我们的秘密世界,而在这个世界里,声音和雕塑、故事与想象,都交织出了最美的画卷。 没有剧本,没有预设,只有声音在黑暗中自然流淌。
回放时,我听见了久违的真诚。那些偶尔的停顿,不经意的气声,都是母亲录音里曾有过的生动。
原来迷宫一直都在我心里。而出口,就藏在最初的那个声音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