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功修复图传线路的狂喜,并没有持续太久。它更像是一把钥匙,打开了一扇名为“可能性”的大门,门后是更广阔、也更严苛的试炼场。
我很快发现,飞行中的“逆风”,不仅仅来自自然界。
那是一个周六的下午,我在市郊一片待开发的空地上,练习刚刚从论坛视频里学来的“刷锅”动作——让无人机围绕一个主体进行平稳的环绕飞行。几次尝试后,动作渐渐有了些模样,我沉浸在操控的流畅感中,甚至开始幻想将来能用这个技法拍出多么震撼的画面。
就在这时,一阵毫无预兆的、紊乱的侧风猛地撞了过来。屏幕里的地平线瞬间倾斜,我心头一紧,本能地反向打杆修正。或许是用力过猛,或许是风向实在刁钻,无人机发出一阵不祥的啸叫,像一只被击中的鸟儿,歪歪斜斜地朝着空地边缘的一片小树林栽了下去。
“嗡”声戛然而止。图传信号彻底丢失。
又来了。那种心脏被瞬间攥紧的感觉。
我冲进树林,这一次的寻找比第一次更加狼狈。树林里枝叶横生,低矮的灌木拉扯着我的裤脚。最终,我在一堆枯枝败叶中找到了它。情况比上一次糟糕得多:不仅桨叶全碎,一条起落架也断了,外壳裂开一道狰狞的口子,甚至能看见里面受损的电路。
我抱着这堆“残骸”,坐在树林边的石头上,沮丧得几乎抬不起头。失败的苦涩,混合着对维修费用的心疼,沉甸甸地压在胃里。
回到家,母亲看到我灰头土脸的样子和手里那堆零件,终于爆发了。
“凌鸢!你看看你自己!还有没有一点女孩子的样子?”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尖锐,“整天就知道摆弄这些破铜烂铁,除了花钱就是闯祸!下次是不是要飞到人家屋里去?啊?”
“我没有闯祸!我只是在练习!”我试图辩解,声音却带着哭腔。
“练习?练习到每次都摔得稀烂?这东西这么危险,你不准再玩了!听见没有!”她的话像刀子,精准地扎在我最在意的地方。
“它不是破铜烂铁!它是我的……”我想说“它是我的梦想”,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在母亲看来,这梦想太过荒唐,不值一提。
那晚,家里的气氛降到了冰点。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看着桌上那堆残骸,感觉自己和它们一样支离破碎。父亲的沉默,母亲的反对,还有一次次失败带来的自我怀疑,像四面八方的逆风,吹得我摇摇欲坠。
我真的错了吗?难道女孩子就只能喜欢洋娃娃,只能安安静静地待在房间里吗?天空,为什么就不能是我的方向?
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但我倔强地没有让它掉下来。我打开电脑,登录了那个熟悉的航拍论坛。我没有发帖诉苦,而是点开了那些标注着“炸机维修”、“飞行事故分析”的帖子。一条条看下去,看着那些比我资深得多的飞手,同样会遭遇各种离奇诡异的“炸机”,看着他们分享如何从一堆废品里寻找故障原因,如何用最经济的方案让爱机重生。
原来,我不是一个人。
原来,每一次坠落,都是通往更高天空的必修课。这就是飞翔的“语法”,逆风,是其中最严苛,也最重要的一章。它教会你敬畏,教会你谨慎,更教会你在被吹歪之后,如何调整姿态,再次找准航向。
我抹了把脸,重新拿出父亲的工具箱。这一次,我不再慌张。我冷静地评估损伤,在网上寻找替换零件,对比型号和价格。断裂的起落架可以用Ab胶尝试粘合,裂开的外壳需要精细的修补和加固,受损的电路……我深吸一口气,这将是比上一次焊接更严峻的挑战。
台灯下,我的影子被拉得很长。世界很安静,只剩下螺丝刀与螺丝的细微摩擦声,以及我平稳的呼吸声。我不再去想母亲的反对,也不再焦虑于未来的不确定性。我的全部精神,都凝聚在指尖,凝聚在那方寸之间的、破损的机械世界里。
我知道,修复它,不仅仅是为了再次飞翔。更是为了修复那个在逆风中,差点被吹散的自己。我在学习的,不只是无人机的语法,更是如何与自己热爱之物共处、与外部世界压力共存的,属于我凌鸢的、独一无二的语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