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宁玉以为,经过昨日那场兵荒马乱的及笄礼,她至少能睡到日上三竿。
事实证明,她太天真了。
天才蒙蒙亮,院子里就传来一阵刻意压低、却依然清晰可闻的对话声。
“……大人。”
这是裴七冷硬但绝对恭敬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阻拦意味,
“县主昨日劳累,此刻尚未起身。您这是?”
“晨起练剑。”
裴琰的声音清冷如常,但细听之下,似乎比平时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此处园子开阔。”
“练剑?!”
韩少陵那招牌式的大嗓门即便压低了也中气十足,带着跃跃欲试,
“这个我在行!裴大哥,咱俩切磋切磋!正好活动开筋骨,我看你赶路肩膀都僵了!”
“韩将军好意心领。”
裴琰语气平淡,“只是此处临近内院——”
“无妨无妨!咱们收着点劲!” 韩少陵显然没领会到裴琰的委婉。
裴七的声音再次响起,是对裴琰说的,语气更为坚持,但姿态放得更低:
“大人,此处离县主寝居太近,拳脚剑风……恐有惊扰。前院东侧有片空地,更为适宜。”
他这是在恪尽职守,既护卫沈宁玉清静,也委婉地提醒自家主子注意场合和……可能的后果。
沈宁玉把脑袋埋进枕头里,痛苦地呻吟了一声。
【老天爷啊!这才第一天!这俩人怎么就能杠上?一个冷面闷葫芦,一个热情傻狍子,这组合简直绝了!】
更让她头疼的是,透过窗缝,她隐约瞥见院子另一头,谢君衍那妖孽正披着件月白色外袍,银发未束,慵懒地倚在廊柱下,
手里端着一盏热茶,好整以暇地看着园中那两个已经开始比划架势的身影,唇角那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怎么看怎么像是在看猴戏。
【还有这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
沈宁玉绝望地想,难道这就是她未来生活的常态?鸡飞狗跳,不得安宁?
她深吸一口气,决定装死。
翻个身,用被子蒙住头,试图隔绝外面那越来越“热烈”的动静——已经能听到剑风破空和拳脚碰撞的闷响了!
“砰!”
一声略显沉闷的撞击声,伴随着韩少陵一声压抑的痛呼:
“嘶——!”
“韩将军,承让。”裴琰的声音依旧平稳,但呼吸似乎也急促了些。
“再来!刚才是我没留神!”韩少陵不服输地嚷道。
“二位,切磋点到即止即可。”
谢君衍清润的声音慢悠悠地插了进来,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
“玉儿还在休息,莫要惊扰了她。再者,裴大人似乎……左臂旧伤未愈?如此剧烈运动,恐有不妥。”
院子里瞬间安静了一瞬。
沈宁玉心里一紧。
裴琰有旧伤?还是左臂?她怎么不知道?是上次鹰嘴涧遇袭留下的吗?
“谢公子倒是眼尖。”
裴琰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小伤而已,无碍。”
“哎呀裴大哥你受伤了怎么不早说!”
韩少陵的声音立刻带上了懊恼和担忧,
“对不住对不住!我不知道!你没事吧?要不要紧?谢大哥你快给看看!”
“不必。”裴琰拒绝得干脆。
“看看也好。”
谢君衍已经放下茶盏走了过来,“医者本能,裴大人勿怪。”
外面的对话声低了下去,似乎谢君衍真的在给裴琰查看伤势。
沈宁玉躺在被窝里,心里像是有只猫在挠。
她一方面觉得这仨人一大早就在她院子外面闹腾简直离谱,另一方面又忍不住担心裴琰的伤……还有,谢君衍这家伙突然这么“热心”,肯定没安好心!
果然,片刻后,谢君衍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恍然”和“担忧”:
“果然……是陈年箭伤愈合不佳,加之连日奔波,筋肉有些粘连瘀滞。
裴大人,你这伤需得好生静养,辅以汤药和推拿,否则阴雨天恐要受罪。正巧,我昨日新得了几味舒筋活血的药材……”
“有劳谢公子挂心,裴某自有分寸。”裴琰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裴大哥你别客气啊!谢大哥医术可厉害了!”韩少陵又开始帮腔,语气真诚得让人不忍责备。
沈宁玉听得一个头两个大。
得,这仨人从“武斗”转向“文斗”了。谢君衍这厮,分明是想借机彰显他医术高明、体贴入微!
裴琰那个闷葫芦肯定不吃这套,韩少陵这个憨憨还在那瞎起哄!
就在她以为这场清晨闹剧要以谢君衍“大获全胜”告终时——
“咳咳!”
一阵咳嗽声从回廊另一头传来,却带着刻意加重的力道。
沈宁玉掀开被子坐起来,这声音……是大哥沈林!
她这才想起来,大哥沈林前几日就和妻主周娘子一起过来帮忙筹备及笄礼。
昨天礼成后,周娘子因为家里还有两位夫郎和年幼的孩子需要照顾,昨天下午就由大哥护送回小河村了。
看样子,大哥这是又赶回来了?为了她婚事筹备的事?
沈宁玉赶紧起身,快速洗漱换好常服,推开房门。
院子里,裴琰、谢君衍、韩少陵三人已经分站开来。
裴琰面色如常,左手微垂;韩少陵挠着头;谢君衍则又端起了那盏茶,只是看向回廊方向的眼神带着一丝了然。
大哥沈林风尘仆仆地走过来,脸上带着一丝疲惫,但眼神依旧沉稳。
他先对沈宁玉点了点头:
“六妹,醒了?没吵着你吧?” 语气是兄长特有的关切。
“没有,大哥,你怎么又赶回来了?周姐姐那边……”沈宁玉有些过意不去。
“你周姐姐到家了,没事。家里还有你两位周姐夫照看着。”
沈林摆摆手,示意她不必担心,“你及笈了,接下来就是婚事。娘和三爹心软,有些话未必好说。我这个做大哥的,得回来帮你看着点。”
他说着,目光转向院中那三位风姿各异的男子,神色严肃了几分,抱了抱拳:
“裴大人,谢公子,韩将军。”
三人皆拱手回礼:“大哥。”
沈林点点头,开门见山:“三位,借一步说话?有些事,想私下跟三位聊聊。”
这话一出,气氛微妙地凝滞了一瞬。
裴琰神色不动:“理当如此。”
谢君衍放下茶盏,微微一笑:“大哥请。”
韩少陵虽然有点摸不着头脑,但也立刻点头:
“好啊好啊!大哥你说去哪儿?”
沈林看向沈宁玉:“六妹,你先用早膳。我跟你这三位……未来妹夫,去西厢花厅说几句话。”
他刻意加重了“未来妹夫”几个字,目光扫过三人,带着长兄的审视。
沈宁玉心里七上八下,大哥这是要单独“训话”?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看着大哥不容置疑的表情,又咽了回去,只能小声道:
“……哦。”
看着大哥领着那三人往西厢花厅走去,沈宁玉站在原地,心里跟猫抓似的。
【大哥会跟他们说什么?不会是……警告他们不许欺负我吧?哎呀,好想知道!可我又不能去偷听……】
沈宁玉蔫头耷脑地往饭厅走,决定化好奇为食量。
早膳桌上,母亲沈秀和三爹林松都在。
见她一个人进来,沈秀松了口气,又有些担忧:
“你大哥把那三位叫去了?”
“嗯,说去西厢花厅私下聊聊。”
沈宁玉坐下,拿起一个包子咬了一口,食不知味。
林松温声道:
“你大哥是稳妥人,也是真心为你着想。有些话,他出面说,比我们做爹娘的说更合适。
毕竟……他如今也是出嫁的哥哥,知道内宅相处的分寸。”
沈宁玉明白三爹的意思。
在这个世界,已经出嫁的男子,某种程度上更能理解“夫郎”的立场和难处,由他出面沟通,既代表了娘家兄长的态度,又不至于太过生硬,让那三位身份贵重的“未婚夫”难堪。
可她就是忍不住担心啊!
大哥是个老实人,那三位可都不是省油的灯!万一说僵了……
“玉姐儿,别想了。”
沈秀给她盛了碗粥,“你大哥有分寸。快吃饭,凉了伤胃。”
沈宁玉只好埋头吃饭,耳朵却恨不得竖起来去听西厢的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