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宁玉这一觉睡得极沉,足足过了两个时辰才悠悠转醒。
睁开眼,盯着帐顶繁复的绣花看了好几秒,沈宁玉才彻底从睡梦中抽离,意识到自己身在京城的御赐宅邸中。
“哈啊——”
沈宁玉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感觉浑身的筋骨都舒展开了。
虽然睡眠缓解了大部分疲劳,但早起和应对朝堂带来的精神损耗似乎还有残留。
【灵泉水!】
沈宁玉心念一动,意识立刻沉入空间。
沈宁玉熟练地用竹舀从井中取了小半碗清冽的泉水,咕咚咕咚喝下。
一股温润的暖流迅速从喉间蔓延至四肢百骸,仿佛给身体做了一次深层净化,最后那点疲惫和紧绷感也一扫而空,脑子变得格外清明。
精神焕发后,朝堂上的种种细节便不受控制地回放起来。
【青川县主,正五品顾问,食邑,良田……啧啧,这赏赐真是实打实的丰厚!
看来当今天子和朝中大佬们虽然觉得我走了狗屎运,但功劳还是认的。不枉我又是献种又是奔波推广。】
喜悦之余,皇帝最后那句关于“婚事”的问话,像一根小刺,扎得沈宁玉心头微紧。
【唉,头疼。】
沈宁玉揉了揉太阳穴,
【当初是怕家里穷缴不起那离谱的单身税,才跟谢君衍交易。
现在倒好,钱是有了,还能延续几年,可看这架势,陛下都亲自过问了,明显躲不过去了啊!】
沈宁玉烦躁地在床上滚了半圈,把脸埋进柔软的枕头里。
【算了,既然拒绝不了,那就要把主动权抓在自己手里!】
沈宁玉猛地坐起身,眼神里透着一股豁出去的决绝,
【这次回去,就让娘亲开始张罗相看!反正还有几年时间,慢慢挑,一定要选我自己看得顺眼、相处不累的!绝不能被随便塞两个人过来凑数!】
想到“相看”,谢君衍那张俊美却带着疏离笑意的脸便浮现在眼前。
【哼,谢君衍这家伙,自从昨天到了京城,人影都不见一个!
直到快分开了才跑来跟我说什么要先回自己京城宅子,为了我的名声着想?
说得冠冕堂皇!还不是大男子主义,自顾自就做了决定,谁知道谢君衍背后还有什么盘算?】
沈宁玉撇撇嘴,心里有点莫名的不是滋味,但很快又把这情绪压了下去,
【懒得想谢君衍!爱干嘛干嘛去!】
紧接着,裴琰清冷的面容也清晰起来。
【裴琰……】
想到裴琰,沈宁玉心情更复杂了。裴琰今日在马车上的坦诚,确实让沈宁玉有些触动,但……
【裴琰都要留在京城当他的四品大员了,我肯定是不会留在这地方的。难道裴琰还能放弃前程跟我回青川?想也不可能!】
沈宁玉甩甩头,试图把这些纷乱的思绪都抛开。
【算了,懒得想了!船到桥头自然直。能拒绝就拒绝,拒绝不了,就只能想办法适应,反正绝不能让自己受委屈。】
沈宁玉深吸一口气,给自己打气,
【还好这次赏赐是让我回青川,真是深得我心!感觉都像是有人特意打听过我的喜好一样……
不过最终决定是天子,应该也没谁有这么大能耐能影响圣意吧?就算有,也不可能为了我这个小卡拉米费这心思。】
自我安慰一番,沈宁玉觉得心情舒畅了不少。
沈宁玉利落地翻身下床,整理了一下衣裙和头发。
【出去看看,三爹和哥哥们肯定等急了,还不知道朝堂上的具体情况呢!】
沈宁玉推开房门,午后的阳光暖融融地洒在庭院里。
沈宁玉并不知道,在沈宁玉酣睡的那两个时辰里,裴琰已经事无巨细地把所有情况都跟沈宁的三爹林松“汇报”完毕了。
刚走到廊下,就听见正厅方向传来三哥沈石那压低了却依旧难掩兴奋的声音:
“六妹!六妹你醒啦!快来看!宫里送来好多赏赐!还有地契!咱们家真的有五百亩地了!还是良田!”
沈宁玉抬眼望去,只见三爹林松、二哥沈海、三哥沈石都站在正厅门口,脸上洋溢着激动和与有荣焉的笑容。
而在一旁,裴琰竟然也没走,正负手立在庭中那株松柏下,阳光透过枝叶在裴琰深青色的常服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听到动静,裴琰侧过头,目光深深地看向沈宁玉。
林松见到女儿,立刻迎了上来,眼眶有些微红,声音带着哽咽:
“玉姐儿,裴大人都跟我们说了!县主!食邑!良田!祖宗保佑,我儿……我儿真是给沈家光耀门楣了!”
林松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
沈宁玉连忙扶住林松的手臂,笑着安抚:
“三爹,这都是陛下恩典。以后咱们家的日子就更好了。”
沈宁玉心里却是一动,
【裴琰跟他们说了?裴琰还没回府?等等,我睡了有两个时辰吧?难道裴琰一直在这里等着?】
沈海也走上前,沉稳的脸上满是欣慰:
“六妹,辛苦了。”
千言万语,都汇在这一句里。
沈石则围着沈宁玉转圈,叽叽喳喳地说着宫里刚送来的那些闪亮的绸缎、精致的金银锞子,还有那厚厚一叠地契文书,仿佛那些东西已经堆满了院子。
沈宁玉一边应付着兴奋的沈石,一边忍不住用眼角的余光瞟向裴琰。
裴琰似乎并没有要立刻离开的意思,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仿佛在欣赏庭院景致,又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只有裴琰自己知道,这两个时辰的等待,并非全然为了公务。
看着日影一点点移动,听着院内隐约传来的、沈宁玉家人压低声音的交谈和偶尔因激动而拔高的语调,裴琰的心绪并不如表面那般平静。
裴琰清楚自己今日之举已有些逾矩,但……并不后悔。
林松看着庭院中沉默伫立的裴琰,又看了看刚睡醒、脸颊还带着红晕的女儿,心中那份之前被狂喜压下的异样感再次浮现,并且愈发清晰。
裴大人何等身份,新晋的四品御史,即便有公务交代,何须亲自等候如此之久?
甚至耐心陪着自己这个举人说了许久的话,言语间对玉姐儿的维护与关切虽含蓄,却绝非上官对下属那么简单。
林松抬起的手微微顿了顿,心底叹了口气,
【这位裴大人,怕是真的对玉姐儿存了别样心思啊……】
而如同磐石般守在月亮门附近的裴七,面上依旧毫无表情,心中却在默默计算着时辰。
主子下朝后直接来了这里,以商讨公务为由留下,这一留就是两个多时辰,连府里派人来寻,都只让裴五先去回话安抚。
裴七眼观鼻鼻观心,【夫人和老爷那边,怕是等得心急了吧。】
与此同时,裴府内,气氛确实有些微妙。
裴琰的母亲林氏早已命人备好了宴席,准备庆祝儿子高升。
然而左等右等,眼看日头偏西,却连裴琰的人影都没见到。
“裴郎,您说琰儿这是去哪儿了?不是说一下朝就回来吗?”
林氏有些坐不住了,向坐在主位上同样面带疑惑的裴尚书问道。
裴尚书捻着胡须,沉吟道:“许是宫中有事耽搁了?或是去了衙门交接?”
“就算是公务,也该派人回来说一声啊。”
林氏担忧道,“裴五不是跟着去了吗?怎么也不见回来报信?”
正说着,就见裴五快步从外面走了进来,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
“裴五,大人呢?”林氏立刻问道。
裴五躬身行礼,恭敬回道:
“回夫人,老爷。大人……大人此刻仍在榆林巷沈宅。”
“沈宅?可是那位献薯的沈博士府上?”裴尚书挑眉。
“正是。”
裴五点头,“大人下朝后送沈县主回府,言及有后续公务需与沈县主及其家人交代。属下离开时,大人尚在与沈县主的父亲林举人叙话。”
“叙话?叙什么话需要这么久?”
林氏敏锐地抓住了重点,看向丈夫,“裴郎,您看这……”
裴尚书眼中闪过一丝了然,摆了摆手:
“既是公务,多交代些也是应当。沈博士……不,现在是沈县主了,此番受封,琰儿作为旧上官,多加照拂也是分内之事。”
话虽如此,裴尚书眼底却掠过一丝精光,显然并不完全相信这只是“公务”。
裴五垂首立在一旁,心中暗忖:大人何止是“叙话”,分明是等着沈县主睡醒,亲自确认无恙后才肯离开。
这话,裴五却是不敢说的。
林氏见丈夫如此说,也不好再追问,只是心中的疑虑并未打消,反而对那位素未谋面的沈县主更多了几分好奇与审视。
榆林巷沈宅内,裴琰见沈宁玉精神恢复,这才缓步走了过来。
裴琰的目光落在沈宁玉脸上,似乎确认沈宁玉休息得不错,眼神清亮,气色红润,
裴琰心底那丝因漫长等待而产生的细微焦躁悄然平息,这才缓缓开口,声音依旧是惯常的平稳,却似乎比平时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
“沈县主既已休息妥当,有些后续事宜,还需与沈县主当面确认。”
沈宁玉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维持着镇定:
“裴大人请讲。”
“内务府交接文书,快则三日,慢则五日。在此期间,若有任何不便,或收到难以推拒的拜帖,可遣裴七来裴府告知我。”
裴琰说着,看了一眼如同影子般守在不远处的裴七。
裴七立刻上前一步,对着沈宁玉拱手行礼,姿态恭敬。
裴七心中明镜似的,这差事说是协助,实则是护卫加耳目,主子这是不放心沈县主独自在京应对。
沈宁玉有些意外,【裴琰这是……在给我安排“售后服务”?还把裴琰自己的亲随留下听我调遣?】
“多谢裴大人。”
沈宁玉道谢,心里却琢磨着,这人情怕是没那么好欠。
裴琰微微颔首,继续道:
“此外,关于青川后续农事安排,我离任在即,新任县令人选尚未公布。
沈县主若有任何想法,或需与县衙提前沟通之处,亦可一并提出。”
这话倒是说到了沈宁玉关心的地方。沈宁玉确实有点担心新来的县令不好相处,会影响沈宁玉的“躺平”大业和农事推广。
沈宁玉正想开口问问有没有可能让沈宁玉参与一下新县令的“面试”,或者至少给点建议,裴琰却像是看穿了沈宁玉的心思,补充了一句:
“当然,最终人选由吏部铨选,陛下钦定。但沈县主的意见,可作为参考。”
沈宁玉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参考?意思就是听听而已,决定权不在我呗。】
沈宁玉心里撇撇嘴,【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大不了到时候再见招拆招。】
“下官明白了,会仔细考虑的。”沈宁玉敷衍地应道。
裴琰看着沈宁玉那双灵动的眸子微微转动,便知沈宁玉心中自有计较,也不点破。
该交代的似乎都已交代完毕,裴琰沉默了片刻,目光在沈宁玉脸上停留了一瞬,终是道:
“既如此,裴某便不打扰了。”
裴琰对着林松微微颔首,又看了沈宁玉一眼,这才转身,带着裴七,步履从容地朝院外走去。
沈宁玉看着裴琰挺拔的背影消失在月亮门外,心里莫名地松了口气,却又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悄然滑过。
【总算走了……】
沈宁玉摇摇头,把这点异样抛开,重新挂上笑容,挽住林松的胳膊:
“三爹,别管那些了,快跟我说说,宫里送来的赏赐都有什么好东西?那五百亩地都在哪儿啊?”
庭院里,阳光正好,三爹林松看着女儿娇憨的笑容,再想到方才裴琰离去时那看似平静却暗藏深意的一瞥,心中已然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