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门外，等候的马车排成了长龙，各家仆役引颈张望。
裴七如同一尊沉默的石雕，立在裴府的马车旁，目光锐利地扫视着从宫门内鱼贯而出的官员们。
当看到裴琰那抹深青官袍和紧随其后、身形明显小一号的靛蓝身影时，裴七立刻快步迎了上去，抱拳躬身：
“大人，沈博士。”
裴七的声音平稳，但目光在沈宁玉身上极快地掠过一瞬，确认沈宁玉无恙。
沈宁玉跟着裴琰走出那沉重的宫门，重新沐浴在已然大亮的天光下，竟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清晨的寒气依旧凛冽，却带着宫墙外自由的鲜活气息。
沈宁玉下意识地眯了眯眼，想起空间放的闹钟，穿越过来自己一直用的是现代的计时闹钟，比较方便。
【现在是早上七点多……这古代早朝一站两个多小时，还得全程绷紧神经，真心累！
关键是连个麦克风都没有，后面的大臣真能听清皇帝说什么吗？还有古代人寿命短，估计都有睡眠不足的原因！】
沈宁玉揉了揉有些发僵的膝盖，看着周围陆续走出的、或兴奋或凝重或疲惫的官员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低声交谈，或径直登上自家马车。
“裴大人，恭喜高升啊！”
“沈县主，年少有为，恭喜恭喜！”
不断有官员路过，对着裴琰和沈宁玉拱手道贺，目光中的探究与好奇几乎不加掩饰。
裴琰神色淡然，一一颔首回应。
沈宁玉则努力维持着得体却略显僵硬的微笑，感觉脸都快笑僵了。
【真是应了那句老话，人怕出名猪怕壮。】
裴七侍立在一旁，面无表情，心中却暗自皱眉。
【这些人的目光太过直白，怕是已经在盘算如何与沈博士结交。
大人特意在此停留，想必也是有意为之，让众人看清他对沈博士的维护之意。】
应付完又一波恭贺，两人总算来到了裴府马车前。
裴七早已放好踏脚凳，垂手侍立。
裴琰侧身，对沈宁玉道：“先送你回榆林巷。”
裴琰的语气是陈述，而非询问，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安排。
沈宁玉此刻也确实不想再多应酬，只想赶紧回到那个暂时属于她的地盘，消化一下刚才在殿上经历的一切，
尤其是皇帝最后那句关于“婚事”的问话，让沈宁玉心里七上八下的。
“有劳裴大人。”
沈宁玉从善如流，扶着车辕，利落地钻进了车厢。
裴琰紧随其后。
裴七默默收起踏脚凳，跃上车辕，动作利落。
【大人对沈博士确实不同。看来那日驿站之后，大人并未放下。】
马车内部空间依旧，但此刻只剩下裴琰和沈宁玉两人，气氛似乎与来时有些微妙的不同。
沈宁玉刻意选了靠窗的位置坐下，尽量离裴琰远一些，目光投向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心里却乱糟糟的。
【青川县主……正五品顾问……还有田地食邑！这赏赐真是实打实的丰厚！总算没白忙活！
可是……皇帝干嘛要提婚事？是警告我别忘了朝廷规矩，还是……真的在‘关心’？他该不会想亲自给我指婚吧？！】
一想到那个可能，沈宁玉就头皮发麻。
【不行！绝对不行！谢君衍已经够麻烦了，裴琰虽然已拒绝他，但……要是再来个皇帝指婚的，我这辈子就别想安生了！
必须赶紧回青川！离京城这个是非之地越远越好！】
打定主意，沈宁玉深吸一口气，决定主动出击，探探裴琰的口风，顺便……表达一下自己迫切想要“滚回基层”的愿望。
沈宁玉转过头，脸上努力挤出一个尽可能自然的、带着下属对上级的恭敬笑容：
“裴大人，陛下的封赏真是天恩浩荡。下官……呃，下官定当竭尽全力，在青川好好钻研农事，绝不辜负陛下和朝廷的期望！”
沈宁玉刻意强调了“在青川”三个字，然后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裴琰的神色，试探着问：
“如今已觐见完毕，不知……大人您这边，后续还有何安排？
微臣在京城已无他事，想着是否……可以尽早返回青川，也好不耽误春耕农时？”
裴琰端坐对面，目光平静地落在沈宁玉脸上，将沈宁玉那点小心思看得一清二楚。
【沈宁玉便如此急于离开？是怕了这京城的纷扰，还是……单纯不愿与我多有牵扯？】
想到沈宁玉方才在殿上对陛下问及婚事时那惊慌失措、急于撇清的模样，再对比此刻沈宁玉这带着疏离的试探，裴琰心底掠过一丝极淡的涩意。
又想起那日驿站风雪中清晰的拒绝言犹在耳，此刻沈宁玉迫不及待想要划清界限的姿态，更是如同无声的确认。
但裴琰面上未显分毫，只是淡淡道：
“陛下虽已觐见完毕，但后续事宜尚需处理。内务府会派人与你交接田契食邑文书，宫中赏赐亦需清点接收。且……”
裴琰顿了顿，目光深邃地看着沈宁玉，
“陛下亲封‘青川县主’，消息不日便会传开。届时，京中各方拜帖、邀约恐不会少，沈县主还需有所准备。”
沈宁玉一听，脸瞬间垮了下来。
【拜帖？邀约？天啊！还要应酬？！这不是要我的命吗！我还小！我就想安安静静领个赏回家种地啊！】
沈宁玉几乎能想象到接下来会被各种不认识的人围观的场景，顿时一个头两个大。
“裴大人……”
沈宁玉苦着脸，语气里带上了自己都没察觉的、一点点求助的意味，
“微臣……微臣实在不擅长那些应酬往来，能不能……能不能想想办法推掉一些？”
看着沈宁玉这副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愁眉苦脸的模样，与殿上那个应对得体、言辞谨慎的“沈博士”判若两人，裴琰眼底几不可察地闪过一丝极淡的笑意。
这或许才是沈宁玉真实的性子。
卸下防备，带着点小女儿的娇憨与……对他或许沈宁玉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依赖。
“一些无关紧要的，我或可代为周旋。”裴琰语气似乎缓和了一丝。
裴琰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拂过腰间玉佩，那冰凉的触感让他想起鹰石涧石缝中意识模糊时，唇边那抹带着奇异生机的清甜，
以及更早之前，初到青川那个雪夜，醒来后感到全身温暖舒适，不只那火炕的原因。
许多曾被忽略的细节，在此刻串联起来。
裴琰抬起眼，目光沉静地锁住沈宁玉，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错辨的深意：
“只是不知，沈大人希望裴某以何种身份代为周旋？是旧日上官，还是……”
裴琰微微停顿，车厢内的空气仿佛因他未尽的话语而凝滞，
“亦或是，曾蒙沈大人数次……暗中回护，欠下颇深情分的……故人？”
沈宁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