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君衍的话语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在沈宁玉心中漾开一圈圈复杂的涟漪。
他指尖残留的微凉触感,与他话语中滚烫的期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沈宁玉抬起头,望进他那双深邃的、此刻盛满了温柔与某种孤注一掷的执着的眼眸。
冬日的寒风似乎在这一刻凝滞,廊下只有他们两人,以及远处隐约传来的家人准备年货的欢声笑语。
沈宁玉想起了很多。
想起初见谢君衍时,他坐在轮椅上,银发如雪,气息奄奄却难掩风华;
想起他一次次看似慵懒实则步步为营的靠近;
想起在云州府城,谢君衍不动声色地替她挡去许多麻烦;
想起他此刻站在这里,说着“我总是在这里的”,语气平静,却带着重若千钧的分量。
这个古代世界光怪陆离,规矩奇葩,前路未知。她一个现代灵魂,只想躺平享受生活,却总被推着往前走。
谢君衍是麻烦,是变数,但不可否认,他也是她在这个陌生世界里,除家人外,最熟悉、也给予她最多实质帮助和……安心感的人。
她讨厌被束缚,讨厌身不由己。
但如果注定要在这套规则里挣扎,那么,选择一个自己相对熟悉、且看起来愿意“听话”的盟友,是不是比被动接受未知的分配要好?
更何况……
沈宁玉扪心自问,对他,真的全无感觉吗?
或许,是有的。只是她一直抗拒去深想,用“麻烦”、“显眼包”这样的标签来掩饰内心的波动。
及笄礼,正夫……
他想要的,是一个名正言顺的位置,一个在她身边最特殊的位置。
而她,似乎并不排斥将这个位置给他。
沈宁玉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感觉混沌的脑子清醒了不少。
她不是拖泥带水的性子,既然想通了,或者说,做出了在当前形势下最利于自己的选择,那就干脆一点。
沈宁玉看着他,谢君衍依旧维持着微微俯身的姿势,耐心地等待着,那双纯黑的眼眸一瞬不瞬地锁着她,仿佛要将她的灵魂都吸进去。
沈宁玉脸上还带着未褪尽的红晕,但眼神已经变得清亮而坚定。
她轻轻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谢君衍耳中:
“谢君衍。”
她连名带姓地叫他,带着一种郑重的意味。
“我这个人,懒散,怕麻烦,不喜欢被管束,更不喜欢被人勉强。”
她一字一句地说着,像是在宣告自己的原则,
“你想要正夫的名分,可以。”
听到“可以”两个字,谢君衍的瞳孔猛地一缩,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又骤然松开,狂喜的浪潮尚未涌起,便听到沈宁玉紧接着说道,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
“但是,有几个条件。”
“第一,”她伸出食指,“既是正夫,便要有正夫的样子。替我打理庶务,挡去不必要的应酬和麻烦,让我能安心过我的悠闲日子。简而言之,做好‘贤内助’。”
这话说得直白,但谢君衍听在耳中,非但不觉得被冒犯,眼底反而瞬间迸发出惊人的亮光!
【她允了!她真的允了!而且……她需要我!她将她的‘麻烦’交给了我!】
巨大的喜悦冲击着他,让谢君衍几乎要维持不住表面的平静。
“第二,”
沈宁玉伸出第二根手指,目光锐利地看着他,
“我不管你有什么秘密,背后牵扯多少势力,既然站在我身边,就不许给我惹来灭顶之灾。更重要的是,不许背叛。
若有一日,我发现你心怀叵测,或做出任何损害我、损害我家人利益之事……”
她顿了顿,语气冰冷却无比认真:
“我们的关系,到此为止。我自有我的手段,让你付出代价。”
这是警告,也是底线。她拥有空间和现代知识,并非毫无反抗之力的小白兔。
“第三,”
她竖起第三根手指,语气放缓了些,却带着更深的要求,
“关于其他两位……人选,最终决定权在我。
你可以提建议,但不能强行干涉,更不能私下搞小动作。我要的‘听话’,是尊重我的选择,明白吗?”
三条条件,条条清晰,句句霸道,完全是争取主导权的姿态。
谢君衍静静地听着,脸上的表情从最初的狂喜,渐渐化为一种极其复杂的、混合着震撼、欣赏、乃至……无比满足的神情。
他从未听过一个女子,能如此清晰、如此强势地划定界限,提出要求。
这与他认知中那些或温婉、或骄纵、或绝大多数依附于男子的女子截然不同!
这比他预想中最好的结果,还要好上千百倍!
“好。”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谢君衍斩钉截铁地应下。
他的声音因为极力压抑的激动而微微沙哑,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力度。
谢君衍上前一步,不再克制,双手轻轻握住沈宁玉的肩膀,目光灼灼,仿佛有星辰在其中燃烧:
“玉儿,我答应你。”
“你的悠闲,我来守护;你的麻烦,我来解决。”
“我的秘密,若你愿听,我皆可告知。我的忠诚,此生唯你一人,天地可鉴。若有违背,神魂俱灭。”
“至于其他人……”
谢君衍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却真心实意的弧度,
“只要你欢喜,只要他们对你好,我绝无二话。”
他看着她,眼神专注而虔诚,仿佛在仰望自己的信仰:
“我要的,从来只是你身边最近的位置,和你……偶尔垂落的目光。”
沈宁玉被谢君衍眼中毫不掩饰的炽热情感烫了一下,心头微颤。她有些不自在地动了动肩膀:
“说得好听,看你日后表现。”
话虽如此,但她紧绷的身体明显放松了下来,嘴角也不自觉地微微上扬了一个小小的弧度。
这细微的变化没有逃过谢君衍的眼睛。
巨大的、难以言喻的狂喜如同火山喷发般,终于冲垮了他所有的自制力!
他猛地将她拥入怀中,手臂收紧,力道大得几乎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银色的发丝垂落,与她的乌发交织。
“玉儿……玉儿……”
他将脸埋在她的颈窝,一遍又一遍地低唤着她的名字,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和哽咽。
不再是平日那慵懒戏谑的“娘子”,而是发自肺腑的、带着无尽珍视的“玉儿”。
沈宁玉被他抱得有些喘不过气,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膛下那颗心脏正在疯狂地跳动,如同擂鼓。
她先是僵硬了一瞬,随即,听着他近乎失态的呢喃,心中最后那点不确定和防备,也悄然融化了些许。
沈宁玉犹豫了一下,抬起手,轻轻回抱了他一下,拍了拍谢君衍的后背,语气带着点无奈和纵容:
“好了……快松开,要被你勒死了……而且,被人看到像什么样子……”
这轻轻的一抱,如同最后的催化剂。
谢君衍身体猛地一僵,随即将她抱得更紧,低低的笑声从喉间溢出,充满了前所未有的、纯粹的快乐。
“看到又如何?”
他抬起头,眼眶有些发红,脸上却洋溢着如同冰雪初融、阳光普照般灿烂夺目的笑容,俊美得令人窒息,
“我抱我未来的妻主,天经地义。”
这一刻,什么算计,什么筹谋,都被他抛到了九霄云外。
远远地,阿令如同石雕般守在院门阴影处,看着自家主子那失态的模样,冷硬的脸上肌肉极其细微地抽动了一下,随即迅速低下头,紧抿的唇角却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个像素点。
而刚从灶房出来、想喊女儿和谢公子进去吃刚出笼粘豆包的沈秀,恰好看到了廊下相拥的两人。
她先是一愣,随即脸上露出了欣慰又了然的笑容,悄悄后退几步,转身又回了灶房,对着正在忙碌的赵大川和孙河低声道:
“豆包再等会儿,让孩子们……多说会儿话。”
赵大川和孙河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喜悦和放松。
廊下,沈宁玉终于推开了谢君衍,脸颊绯红,瞪了他一眼:
“注意影响!”
但那眼神,已没了之前的疏离和抗拒。
谢君衍从善如流地松开手,但目光依旧黏在她身上,笑意盈满眼底,怎么都藏不住。
“好,都听玉儿的。”
他这句“听话”,说得自然无比,心甘情愿。
沈宁玉看着他这副模样,心里最后那点别扭也散了,忍不住也笑了起来。
【算了,就这样吧。至少,眼前这个“麻烦”,看起来是真心实意,而且……长得还挺赏心悦目。】
“走了,吃豆包去!”沈宁玉转身朝灶房走去,脚步轻快。
谢君衍跟在她身后半步,看着她纤细的背影,只觉得整个灰暗的冬日,都因她这一句回应,变得明媚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