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薯丰收的狂喜如同温暖的潮水,席卷并温暖了整个青川县的寒冬。
但在这份看似平静的喜悦之下,几股暗流正悄然涌动。
落霞山庄的书房内,炭火噼啪。
沈宁玉正对着几张画满的草纸发呆,这是她凭记忆尝试复原的简易蒸馏装置草图,为了那“酒精”的后续。
【唉,当初为了测试谢君衍,把酒精交出去是爽快,可后续麻烦也不少。
黑云寨那边肯定瞒不住有心人,得有个‘合理’的来源解释。
总不能一直靠谢君衍去编故事,自己也得有点准备。这东西原理不复杂,关键是密封和冷却……】
她正蹙眉思索,房门被轻轻推开。
谢君衍端着一碟晶莹剔透、散发着蜂蜜与果物清香的物食走了进来。
“还在画这些?”
他目光扫过草纸上那些奇特的线条,将碟子放在她手边,
“尝尝,用你庄子产的红薯和野果试做的蜜饯,周大娘改良了方子,减了糖,加了少许山楂汁解腻。”
沈宁玉的注意力立刻被那碟色泽诱人的蜜饯吸引了过去。
她捏起一块放入口中,酸甜适中,软糯而有嚼劲,带着红薯特有的香甜和果香,完美融合。
“嗯!这个好吃!”
她眼睛一亮,瞬间把蒸馏装置抛到了脑后,“比外面卖的那些齁甜的强多了!周大娘手艺真好!”
看着她满足得眯起眼的样子,谢君衍唇角微扬,在她身旁坐下,极其自然地拿起她画废的草纸看了看,语气带着几分探究,却又点到即止:
“玉儿这些奇思妙想,总是令人惊叹。
这‘酒精’一事,你无需再劳神,我已安排妥当。
圣医谷‘偶然’发现古籍中提及烈酒提纯可用于清创,经过数月‘钻研’,终得此法,现已呈报朝廷,不日将协同工部,于各地官营匠作监小规模试产,优先供应边军。”
沈宁玉咀嚼的动作慢了下来,看向他。
【圣医谷背书?联合工部?官方生产?这家伙动作这么快?
而且……直接把功劳和技术都上交国家了?这确实是最稳妥的处理方式,彻底把我摘出来了。
至少目前看来,态度良好,没有吃独食或者把我推出去顶缸。】
她心里松了口气,又有点复杂的感觉。好像……又欠了他一个人情?
“哦……那就好。”
沈宁玉含糊地应了一声,又拿起一块蜜饯,“这事你处理了就行,我乐得清闲。”
谢君衍看着她故作镇定却掩不住放松的样子,眼底笑意更深。
他知道她在试探,他也给出了他的答案,将她纳入他的羽翼之下,而非对立面。
“这蜜饯味道确实独特,”
他顺着她的话题,目光落在碟子上,
“若能量产,或许也是一条不错的财路。你的山庄,总不能只靠卖红薯和几只鸡鸭。”
沈宁玉心思活络起来。
【对啊!红薯深加工!蜜饯、粉条、甚至以后可以考虑酿酒!这才是可持续发展之道!比直接卖原材料划算多了!
而且这些东西技术含量不高,容易推广,还能带动就业!完美契合我的躺平……啊不,是稳健发展计划!】
“有道理!”
她来了兴致,开始掰着手指头算,“蜜饯、红薯干、粉条……都可以搞起来!庄子里的人都能帮忙,到时候又是一笔收入!”
看着她瞬间焕发神采、眼睛里闪着“小钱钱”光芒的模样,谢君衍只觉得心中柔软。
他的玉儿,对权势名利避之不及,对这些“小打小闹”的营生倒是兴致勃勃,真是……可爱得紧。
就在这时,阿令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门口,手中拿着一封火漆封口的信。
“主子,云州急信。”
谢君衍接过,拆开快速浏览,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恢复平静。
沈宁玉正沉浸在创业蓝图里,没注意到他细微的表情变化,随口问:“怎么了?又有麻烦?”
谢君衍将信纸在指尖碾碎,丢入炭盆,看着它化为灰烬,语气淡然:“无事,谷中些许琐务,已处理干净。”
他顿了顿,看向沈宁玉,仿佛不经意地提起:
“倒是你,玉儿。青川红薯丰收之功,朝廷的封赏恐怕不日将至。
你如今声名愈盛,盯着你的人也会越来越多。有些事,需早做打算。”
沈宁玉心里“咯噔”一下。
【早做打算?指的是什么?难道是……那该死的三夫令?】
沈宁玉脸上的兴奋瞬间褪去,垮下肩膀,哀叹一声:
“别提了……走一步看一步吧。我现在就希望朝廷赏点实在的,金银田宅我最喜欢,别的虚名……还是算了。”
谢君衍看着她这副鸵鸟姿态,心中又是好笑又是无奈。
他知道她抗拒什么,但在这个世道,有些规则,并非她想躲就能躲开的。
尤其是当她展现的价值越来越大时。
“恐怕由不得你。”
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提醒,“树欲静而风不止。”
沈宁玉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知道了知道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到时候再说!”
她决定继续鸵鸟政策,能躲一天是一天。
与此同时,云州府,裴琰暂居的官邸内。
裴琰看着手中来自京城的密信,神色凝重。
信中是父亲裴尚书亲笔,除了询问青川红薯丰收的具体情况,隐晦提及陛下对献薯之功的后续封赏已在廷议,更重点询问了他对沈宁玉此女的看法,以及……他自身的婚事打算。
字里行间,透着家族对他“迟迟不定妻主”的担忧,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希望他能把握住某种“机遇”的暗示。
裴琰放下信,走到窗边,望着窗外萧瑟的庭院。
沈宁玉……她的身影,她的声音,她醉后那句“要听话的”,如同烙印,越来越清晰。
他知道父亲的意思。
若他属意沈宁玉,以裴家的地位和他的条件,争取一个正夫之位,并非难事。
更何况,沈宁玉如今的价值,已远超寻常农家女。
可是……
他脑海中浮现出谢君衍站在她身边,那种自然而然的亲昵与守护姿态。
也想起沈宁玉本人那双清澈却带着疏离、只想躲清静的眼睛。
【我该……如何抉择?遵从家族意愿,去争一争?还是……恪守礼法,远远守护?】
他负在身后的手微微握紧。第一次觉得,做出一个决定,竟如此艰难。
而远在黑云寨,韩少陵看着父亲韩啸递给他的、关于“酒精”将由圣医谷和工部联合督造生产的邸报抄件,咧开了嘴。
“哈哈!这下好了!以后咱们军中弟兄再也不怕伤口化脓了!沈宁玉真是……真是我的福星!”他兴奋地挥了挥拳头。
韩啸瞥了儿子一眼,哼道:
“瞧你那点出息!光是福星就完了?老子怎么跟你说的?让你多上点心!
你看看人家谢家小子,动作多快!
这功劳、这技术,转眼就让他运作成朝廷的功绩,既抬高了圣医谷,又把自己和沈宁玉撇得干干净净,还顺带卖了兵部和我们黑云寨一个人情!一石三鸟!你呢?就知道傻乐!”
韩少陵被父亲训得缩了缩脖子,但随即又梗起脖子:
“我……我那是真诚!不像他那么多弯弯绕绕!沈宁玉肯定更喜欢我这样的!”
韩啸简直被儿子的单纯气得没脾气,怒其不争地骂道:
“真诚顶个屁用!追媳妇光靠真诚?等你‘真诚’到位,人家娃娃都能打酱油了!
滚回去好好想想,下次休沐给老子滚去青川!别空着手去!动动你的脑子!”
韩少陵被轰出大帐,摸着脑袋,看着灰蒙蒙的天空,心里却是一片火热。
【去青川!对!下次休沐就去!带什么好呢?听说她爱吃……嗯,得好好打听打听!】
各方心思浮动,目标却都隐隐指向了那个只想在落霞山庄里晒着太阳、吃着蜜饯、研究红薯的一百种吃法的小女子。
沈宁玉打了个喷嚏,揉了揉鼻子,看着窗外又开始飘落的细雪,满足地叹了口气。
【冬天还是窝在庄子里舒服啊。至于外面的风风雨雨……嗯,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谢君衍看起来挺高的,应该能顶一会儿吧?】
她心安理得地又拈起一块蜜饯,放入了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