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末的寒风依旧料峭,但彪三伏法带来的阴霾已彻底被驱散,大青村的日子重新被更迫切的春耕气息填满。
沈家小院,比往年更添了几分忙碌与底气,那份底气,源于箱底沉甸甸的安稳。
这天晌午刚过,院外传来一阵清脆的马蹄声和官差的吆喝:“沈家接文书!”
一家人闻声连忙迎出。
只见两名身着县衙差役服色的汉子勒马停在院外,为首一人翻身下马,神态肃然却不倨傲,正是前几日押送彪三时见过的衙役之一。
“哪位是沈家主事?”
差役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被夫郎们簇拥在前的沈秀身上。
沈秀定了定神,压下心头因官差到来而本能升起的紧张,上前一步,微微颔首:“差爷辛苦,民妇沈秀便是。”
差役拱手:“奉裴县令之命,特来送达文书与工食银。沈家赵大川、沈林、沈海,被县衙聘为‘暖炕匠作’,负责指导各乡各村盘炕事宜。此乃官府文书,请收好。”
说着,双手捧过一个盖着鲜红县衙大印的硬壳文书卷宗。
林松作为家中负责文墨的“军师”,立刻上前,恭敬地双手接过文书:“草民林松,代沈家谢过大人恩典,有劳差爷跑这一趟。”
[这大印鲜红夺目,分量千钧!有了它,大川他们的差事便名正言顺,沈家也算在官府挂了号。]
另一名差役则从马鞍旁的褡裢里取出一个沉甸甸的粗布小袋:“这是预付的工食银,纹银十两,请点收。裴大人交代了,沈家于大人有恩,此乃额外酬谢,望沈家安心办差。”
孙河连忙上前,小心翼翼地接过那沉甸甸的钱袋:“多谢大人!多谢差爷!”
沈秀再次行礼:“烦请差爷回禀裴大人,沈家定当尽心竭力,不负大人所托。”
差役点头:“话一定带到。裴大人还言,望尔等好生利用此银,改善生计,莫负朝廷恩泽。告辞。” 两人翻身上马,绝尘而去。
直到官差的身影消失在村路尽头,沈家人才真正放松下来,簇拥着那文书和十两银子回到堂屋,放在正中的桌上。所有人的目光都热切地聚焦其上。
孙河忍不住又摸了摸那光滑的文书封面,感慨道:“裴大人……真是咱们家命里的贵人!这文书,这差事……”
赵大川重重拍了下桌子,豪情万丈:“没说的!老大、老二、老四,跟着老子好好干!把咱这暖炕的手艺,给裴大人传遍青川县!不能丢脸!”
沈林和沈海用力点头,眼中充满了干劲。沈风也昂首挺胸:“爹!我也能帮上大忙了!保管把烟道垒得又顺又结实!”
沈秀看着夫郎和儿子们脸上洋溢的生机,心中欣慰,但作为主母,她深知责任重大。她清了清嗓子,目光扫过桌上的文书和银钱:
“好了,裴大人的恩情咱们记在心里。眼下开春在即,地里的活计是根本,家里这老房子……也是时候想想新家了。大川,松哥,河哥,咱们得好好盘算盘算了。”
[房子确实太破旧了,上次被撞坏的门就是个警醒。如今有了些底气,是该考虑。]
“建新房?”
孙河眼睛一亮,随即又露出惯常的精打细算,“秀姐说得是!这破屋冬天透风夏天漏雨,几个小子挤一个炕,玉姐儿也没个像样闺房,是该换了!可这花销……”
林松沉稳地接口,目光扫过众人,带着深思熟虑:“建房确是大事。按咱家人口,秀姐需一间主屋;我、大川兄、河哥各需一间;
老大老二老三老四都大了,不能再挤,至少需两间房;
老五和玉姐儿各需一间;再加上灶房、堂屋、杂物间,至少需八间房舍。院子也得扩大,围墙需结实。”
他顿了顿,开始详细估算:“材料上,土坯自家能打,省大头。
但地基、墙角、门窗框、房梁、檩条需用好木料或青砖才牢靠,屋顶瓦片、门窗、铁钉、石灰这些硬料,都得花钱买。
请匠人的工钱和每日管饭,也是一大笔。”
他看向沈秀,语气带着审慎:“若以大青砖木为主,关键处用砖石,其余多用自家土坯,加上咱自家出大力做小工,各项开销加起来……我估摸着,至少也得八十到一百两银子才稳妥。”
“八十到一百两?!”
孙河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地看向沈秀。这个数目,即便有了裴琰的十两和盘炕的收入,也感觉是个天文数字。
赵大川挠挠头:“乖乖,这么多?咱家现在拢共……”
他话没说完,看向沈秀,家里银钱一向是沈秀和林松掌管,具体数目他也不甚清楚。
沈宁玉一直在旁安静听着,此时见时机成熟,便轻声开口:
“娘,三爹算得仔细。不过,咱们家不是还有些家底吗?上次卖那老山参的钱,娘您收着的。
我那天听三爹跟娘盘账,好像……刨去给咱家添置粮布、油盐、买书的开销,还有给哥哥们做新衣的钱,箱底应该还剩不少吧?”
她掰着小手指数着,仿佛只是无意间想起:“我记得,光那大票子就好几张呢!还有零碎的银锭子……娘,够不够建新房子呀?”
她这话一出,除了沈秀和林松,其他人全都愣住了!赵大川、孙河、沈林几兄弟都瞪大了眼睛看向沈秀。
沈秀看着女儿清澈又带着点狡黠的眼睛,心中了然。玉姐儿这是在帮她“点明”家底,让夫郎和儿子们心中有数,也更有底气。她本也打算在商议建房时摊开说。
“你这丫头,记性倒好。”
沈秀嗔怪地看了沈宁玉一眼,脸上却带着笑意。她转身从里屋捧出那个沉甸甸的小木箱,当着全家人的面打开。
里面整整齐齐地码放着:三张一百两的银票,还有一堆大小不一的银锭、碎银和几串铜钱。正是卖人参所得,扣除近几个月所有开销后的剩余。
“嘶——!”
“我的老天爷!”
“这么多!”
赵大川、孙河、沈林几兄弟全都倒吸一口冷气,眼睛瞪得溜圆!他们知道家里有钱了,但从未如此直观地看到过这么多银钱!
那厚厚的银票,闪亮的银锭,冲击力实在太强了!沈风和沈书更是张大了嘴巴,说不出话来。
沈宁玉适时地“哇”了一声,小脸上满是“惊喜”:“娘!原来咱家这么有钱呀!那建新房子肯定够啦!”
林松看着女儿的表演,心中失笑,面上却配合地点头:
“玉姐儿说得对。秀姐,箱底余银,扣除预留的春耕种子、肥料、农具钱约十两,再预留二十两作为官府差事和家中应急的流动资金,剩下的,用于建房是绰绰有余了。”
沈秀看着夫郎和儿子们震惊又狂喜的表情,心中也涌起一股豪情。她合上箱子,声音沉稳有力:
“不错!托祖宗的福,也靠咱全家齐心协力,才有了这点家底。
松哥估算的建房银钱,咱们拿得出!这破屋旧院,住了这么多年,委屈大家了。今年,咱们就建新房子!”
“好!建新房!”
赵大川第一个吼出来,激动得满脸通红,“老子早就想住砖瓦房了!秀姐放心,力气活包在我和小子们身上!保管把房子建得又大又结实!”
孙河也激动得直搓手:“太好了!太好了!我……我这就去琢磨新灶房怎么弄才敞亮!”
沈林看着那箱子,又看看破败的屋顶,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娘,二爹,三爹,建房子是大事,我和几个弟弟一定跟着爹好好干!咱家以后的日子,会越来越好!”
[作为长子,守护这个家,让家人过上好日子,是他的责任。]
沈海用力点头,一向沉默的他难得开口:“嗯!力气我有!” 目光中是对新家的热切期盼。
沈风更是兴奋地蹦起来,一把拉住旁边沈宁玉的胳膊:“六妹!听见没!新房子!你也有自己的房间了!哥给你打一张最漂亮的梳妆台!”
他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对妹妹的宠溺和分享喜悦的激动。
沈石也憨厚地笑着凑过来:“六妹,三哥给你房间盘个最暖和的小炕!”
沈书也挤到沈宁玉身边,仰着小脸:“六妹六妹!新房子大不大?我能跟你挨着住吗?”
沈宁玉被哥哥们围着,感受着他们真诚的喜悦和关爱,心里暖暖的,小脸上绽开灿烂的笑容:
“谢谢大哥!谢谢二哥!谢谢四哥!谢谢三哥!谢谢五哥!新房子一定又大又暖和!咱们都有好房间住!”
她特意看向沈书,“五哥,咱俩的房间挨着!”
看着儿女们其乐融融,沈秀和林松相视一笑,眼中满是欣慰。
林松补充规划:
“家资充裕,建房宜早。开春化冻即可动土。
然需协调三事:其一,暖炕官差乃裴大人信任,不可耽误;
其二,洼地沟渠清挖关乎春耕,刻不容缓;
其三,建房乃大工程,需请帮工,亦需向里正报备,办理房契地契,宅基地需要审批。”
沈秀条理分明安排:
“河哥,备一份厚礼,两斤肉,一匹细布,一包糖。
我明日亲自去拜访里正,说明建房意向,报备宅基地范围,请他协助办理房契地契。
同时,请他帮忙在村里物色七八个老实肯干的壮劳力做帮工,工钱按市价,管两顿饭。老三跟着去帮忙跑腿。”
“大川带着老大老二,专心办裴大人的差事。这是咱家现在的进项和体面,务必办好!老四跟着学手艺,也去帮忙。”
“洼地沟渠是今年收成关键!大川你们出去前,先带着老三、老四、老五,趁地还冻着好挖,几日内务必把五亩洼地的排水沟清挖加深拓宽完成!
若有余力,咱家东头那五亩沙坡地产量太低,不如趁手里有闲钱,在村里或邻村物色几亩中等田买下?开春一起播种。”
“建房硬料采买是大事。由松哥带老二、老四去县城一趟,按清单采买铁钉、石灰、瓦片、上好门窗料及梁木。
务必货比三家!老大心思细,留下帮大爹监看官差活计。河哥总管物料接收、匠人伙食筹备。老五跟着河哥。玉姐儿安心读书。”
林松微微点头回应道: “秀姐思虑周全。清沟是当务之急。
至于买地……东头五亩沙坡地,年景好也就收三四石黍豆,确非良选。
若能在本村或邻村购得五亩左右土质尚可的中田,连契税在内,约需三十两上下。
今年种子肥料投入虽增,但产出有望翻倍,长远看极为划算。此事我可留心。”
这时,送文书的差役去而复返,手里拿着一封信:“沈家娘子,方才走得急,裴大人还有一封私信托我转交林松先生。”
林松连忙上前接过。信封是普通的公文纸,上面写着“林松先生亲启”,落款是“裴琰”。
林松拆开信,快速浏览。
信中先是客套问候,感谢沈家照顾云云,接着便切入正题,询问了几处暖炕烟道拐角防倒烟的具体尺寸和泥料配比细节,显然是裴琰在亲自审阅推广方案时遇到了技术疑问。
信末,笔锋一转,添了一句看似随意却让林松心中微动的话:
“另,令嫒宁玉小友,机敏好学,不知近来可好?风寒可愈?
稚子受惊,宜多加安抚。待诸事稍定,或可携其入城一叙,裴某亦有蒙童旧书数册,或可赠之,聊表谢忱。裴琰手书。”
林松看完,将信小心折好。心中暗忖:
[裴大人对暖炕推广果然上心,细节处亦不放过。最后这句……看似关心孩童,但特意提及玉姐儿“机敏好学”,还要赠书……这位县令大人,对玉姐儿的关注,似乎比预想的要多些。]
他将信的内容简略告知家人,隐去了最后关于沈宁玉的细节,只说裴大人询问了暖炕细节。众人听闻县令大人如此重视,更觉责任重大。
沈宁玉耳朵尖,虽然林松没念出来,但“宁玉小友”、“赠书”几个词还是飘进了她耳朵里。
她心里咯噔一下:[裴琰怎么还惦记着我?还要赠书?无事献殷勤……总觉得有点不对劲。不过,能有机会去县城看看,倒也不错……]
她面上不显,只装作认真听娘亲安排的样子,心里却开始盘算起来。
堂屋里,关于春耕和建房的讨论依旧热烈。沈宁玉悄悄溜回自己的小屋,关上门,背靠着门板,长长舒了口气。
[房子问题解决了!灵泉水浇灌的种子……得找个合适的机会拿出来。至于裴琰……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
她走到窗边,看着院子里父兄们已经开始摩拳擦掌地讨论清沟挖渠的工具和分工,四哥沈风正眉飞色舞地跟三哥沈石比划着新房子要怎么建,五哥沈书在一旁听得一脸向往。
早春的风带着泥土苏醒的湿润气息,悄然拂过沈家小院,也带来了无限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