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叔听完,沉默了几秒,手指在桌上轻轻敲了敲。
他看看一脸“我能行”的秋生,又看看沉稳的林发,最后瞥了一眼缩着脖子、眼神乱飘的文才。
“嗯。”九叔终于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
“想去,就去吧,但你记住了,酬劳,公家要一份的。”
他端起茶杯,吹了吹气,目光落在林发身上:“阿发,你看着点他们俩,特别是……别让你文才师兄乱碰东西。”
“知道了,师父。”林发恭敬应道。
九叔没再多说,喝完杯里最后一点茶,站起身,背着手,溜溜达达地回义庄去了。
……
夜色浓重,像泼翻了的墨汁。
镇郊,铁氏酿酒厂孤零零地矗立在荒地上,四周是一片片废弃的发酵缸,黑黢黢的像一座座坟包。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酸腐的酒糟味儿,混合着夜间的湿气,闻着让人有点头晕。
厂门口挂着两盏昏暗的气死风灯,灯罩脏兮兮的,光线微弱得像随时会咽气,只能勉强照亮门口一小片地。
灯下,站着三个人。
铁公鸡搓着手,不时踮起脚往镇子的方向张望,脸上表情有点焦躁,又带着点算计。
他旁边,站着一个穿着半旧道袍、留着山羊胡的中年道士。
这道士三角眼,颧骨高耸,一副刻薄相,此刻正微微昂着头,捋着那几根稀疏的胡子,摆出一副世外高人的架势。
道士身后,跟着个瘦猴似的年轻弟子,挎着个布包,一脸不耐烦,眼神滴溜溜乱转,透着股贼光。
这师徒俩,是铁公鸡下午“巧遇”的。
当时秋生一走,铁公鸡正肉疼那定出去的一块大洋,这山羊胡道士就“恰好”路过。
又“恰好”听到铁公鸡跟伙计嘟囔酿酒厂闹邪的事,当即就上前搭话,三言两语就把铁公鸡那点破事套出了个八九不离十。
铁公鸡一听,惊为天人。
立马把这“活神仙”奉为上宾。
等听说铁公鸡已经请了人,还给了四块大洋的高价时,山羊胡道士猛地一拍大腿,痛心疾首:
“哎哟,我的钱老板,您这是让人当冤大头给宰了啊。”
他伸出两根手指,一脸“我为你着想”的诚恳:“这种小事,哪用得着四块大洋?
两块顶天了,贫道慈悲为怀,不忍看您被奸人蒙骗,这样,就两块,我保证给您弄得干干净净的!”
铁公鸡一听,喜出望外,还能省下两块?
至于秋生那边……他小眼睛里闪过狡黠的光:等他们来了,正好借这道长的口,说他们本事不济,办不了事。
不但能把活儿搅黄,说不定还能把那一块大洋的定金也给要回来。
一石二鸟!完美!
于是,就有了现在这一幕。
等在门口,山羊胡道士的徒弟,那个瘦猴,等得不耐烦了,拉长着脸,语气很冲:
“王老板,咱们还要等那个秋生到什么时候?
他算个什么东西?也配让我师父等?”
他斜眼看着铁公鸡:“要我说,咱们直接进去得了,早点完事,我师父也好早点休息!”
铁公鸡心里惦记着那一块大洋,哪肯答应?
他脸上堆起讨好的笑,连连摆手:“小道长,别急,别急嘛!
他们说了要准备点东西,应该快到了,快到了。”
“哼!”瘦猴弟子不屑地哼了一声,抱着胳膊不说话了。
山羊胡道士倒是稳得住,依旧捋着胡子,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只是眼角余光也忍不住瞟向镇子方向。
就在这时,远处黑暗中,传来一阵脚步声和隐约的说话声。
三盏灯笼晃晃悠悠地由远及近。
秋生打头,林发和文才一左一右跟着,三人走到了灯光下。
道童打扮的瘦猴就迫不及待地跳了出来,看着林发他们,脸上是毫不掩饰的鄙夷和嚣张:
“嗬!我当是什么了不得的高人呢,闹了半天,就是三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
他扭过头,对着铁公鸡阴阳怪气:“王老板,你这眼神可不咋地啊,让这么几个小崽子糊弄了?
还四块大洋?你这冤大头当得可真够瓷实的!”
他叉着腰,鼻孔朝天:“告诉你,就因为他们这一耽搁,搅和了我师父做法事的时辰,这价钱,可就得另算了!”
铁公鸡被说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喏喏着不敢看秋生他们,只是一个劲儿地对着那道童和青松道长赔笑,腰都快弯到地上去了。
秋生一眼就看到了铁公鸡身边的陌生道士和弟子,愣了一下,眉头立刻皱了起来:“王老板,这二位是?”
铁公鸡还没说话,那瘦猴弟子就抢先一步,趾高气扬地用下巴指着秋生:
“你就是那个要价四块大洋的?哼,年纪不大,口气不小。
告诉你,这活儿我师父青松道长接了,没你们的事了,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
秋生脸色猛地一沉。
文才则缩了缩脖子,有点怂地往后退了半步,小眼睛在那青松道长和秋生之间来回瞟。
铁公鸡一看这剑拔弩张的架势,心里乐开了花,脸上却装作为难,搓着手上前打圆场:
“哎呀呀,秋生贤侄,你来得正好,你看,这位是青松道长,道法高深,恰好路过。
听说我这厂子有点麻烦,慈悲为怀,愿意出手相助……而且,道长只要两块大洋……”
他故意把“两块大洋”咬得很重,小眼睛滴溜溜地看着秋生。
青松道长这时才缓缓开口,声音拿腔拿调,带着一股子居高临下的味道:
“无量天尊。小友,修行之人,当以济世救人为先,岂可坐地起价,贪图钱财?
此事,贫道既已遇上,便是缘法,你且退去吧,莫要误了贫道行善事。”
秋生气得差点笑出来。
“行善事你还要收钱?”
那青松道长摇了摇头:“非也,并不是我要收,这是拿来孝敬祖师爷的。”
秋生没搭理他,盯着铁公鸡,又看看那装模作样的青松道长,声音冷得像冰:
“王老板,你这是什么意思?咱们白纸黑字……呃,口头约定好的,定金你可都给了。
现在想反悔?还找来这么个路货色来挤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