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厢客房的窗户,不知何时悄悄推开了一条细缝。
听到动静的四目道长那张圆脸凑在缝隙后面,小圆眼镜反射着狡黠的目光。
他看着院子里那对依偎的身影,脸上露出猥琐又带着点长辈欣慰的“会心一笑”,嘴角几乎咧到了耳根。
他无声地嘿嘿了两下,然后像偷到鸡的黄鼠狼一样,心满意足地缩回头。
轻轻关上了窗缝,哼着小调,晃晃悠悠地爬回他那硬板床,很快,更加响亮的鼾声响了起来。
林发对此一无所知。
他僵硬地维持着拍背的姿势,感觉时间过得无比漫长,又仿佛只有一瞬。
直到怀里的抽泣声彻底平息,任婷婷的身体也慢慢放松下来。
“怎么样,好些了吗?”
他小心翼翼地问。
任婷婷从他肩膀上抬起头,脸上泪痕犹在,眼睛红肿,但情绪似乎稳定了许多。
她飞快地瞥了林发一眼,脸上飞起两朵红云,连忙退开一步,低下头,声音细若蚊呐:
“嗯,谢谢你。”
她用手背胡乱擦了擦脸,转身像只受惊的小兔子,飞快地跑回了自己暂住的厢房。
林发站在原地,肩膀上还残留着温热的湿意和淡淡的馨香。
他抬手摸了摸肩头,看着任婷婷消失在门后的背影,又抬头望了望天上那轮清冷的月亮。
半晌,才长长无声地吐出一口浊气。
转身,也走回了自己的房间,继续那被打断的法力恢复。
翌日清晨,阳光驱散了夜的凉意。
义庄的院子里,文才正龇牙咧嘴,动作僵硬地练着九叔要求的康复操,恢复着身体,活像一只笨拙的提线木偶。
任婷婷已经收拾妥当,换上了一身素净的衣裙,除了眼睛还有些微肿,神色已然恢复了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昨夜宣泄后的轻松。
她得知林发今日便要随四目道长远行,用过简单的早饭后,便来到堂大厅向九叔辞行。
“九叔,这几日多谢您的收留和照顾。”
任婷婷对着九叔盈盈一拜,声音清脆了许多。
“家里还有些事需要处理,婷婷…这就告辞了。”
九叔放下茶杯,点点头:
“嗯,路上小心。铺子的事,慢慢来,若有难处,可来义庄找我。”
“谢谢九叔。”
任婷婷再次道谢,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站在一旁正在帮四目道长检查行囊的林发。
林发察觉到她的视线,抬起头,两人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
任婷婷脸上微微一红,迅速移开目光,对着林发和四目道长也微微颔首致意,便转身,步履轻盈地走出了义庄大门。
“啊,婷婷怎么这么快就走了,等等我啊。我还没跟你道别呢。”
院子里的文才看到任婷婷离开的背影,顿时像被抽了魂,手里的动作也停了,摆出一个极其夸张的“尔康手”的姿势,伸长脖子,一脸生离死别的哀嚎。
“不要走啊,再多住几天嘛!”
“啪!”
一根细长的竹棍毫不留情地抽在文才撅起的屁股上。
“哎哟!”
文才痛呼一声,捂着屁股跳起来。
“看什么看?继续跳。”
九叔不知何时已站在他身后,板着脸,手里掂量着那根竹棍。
文才苦着脸,不情不愿地重新扭动起来,嘴里小声嘟囔:
“师父,我还要跳到什么时候啊?骨头都要散架了…”
九叔慢悠悠地踱回石桌旁坐下,端起茶杯,吹了吹浮沫,眼皮都没抬:
“明天吧,明天就差不多了。”
“啊?”
文才动作一滞,哭丧着脸。
“师父,您前天就说‘明天’,昨天也说‘明天’,今天还说‘明天’!再跳下去,真的要跳到过年啦!”
“嗯?”
九叔从鼻子里哼出一个威胁的音节,手中的竹棍作势又要扬起,眼神斜睨着他。
“怎么?为师的话,你不信?”
文才看着那根竹棍,吓得一缩脖子,脸上却瞬间由阴转晴,带着不敢置信的惊喜:
“真的明天就可以停了?”
“嗯。”
九叔抿了口茶,淡淡地应了一声。
“太好了,师父万岁!”
文才欢呼一声,仿佛瞬间注入了无穷活力,手舞足蹈地继续他的“康复操”,动作都比刚才卖力了几分。
趁着清晨的凉意,林发独自一人出了义庄,直奔镇上田锣的杂货铺。
他需要为接下来的行程补充些朱砂、黄纸等制符材料。
刚踏进店铺,正拿着鸡毛掸子掸灰的田锣一眼就认出了他,脸上立刻堆满了热情洋溢、甚至带着点谄媚的笑容,丢下掸子就迎了上来。
“哎哟,林道长,稀客稀客,快请进!”
田锣搓着手,眼睛笑得眯成一条缝。
“您可真是我们家的贵人呐,上次您给的那几张符,可太灵验了!”
他凑近一步,压低了声音,挤眉弄眼地说:
“您是不知道,我媳妇儿这几天,睡得那叫一个踏实。
一觉到天亮,气色都好了不少,她可一直念叨着您呢。
说您是有真本事的大高人,还特意嘱咐我,要是见着您,一定要好好谢谢您,改天务必请您到家里吃顿便饭,她亲自下厨!”
田锣说得唾沫横飞,一脸与有荣焉的模样。
林发被他这过于热情的态度弄得有些尴尬,特别是听到“媳妇儿念叨”、“亲自下厨”时,脑海里不由自主地闪过某些不太和谐的画面,脸色顿时有点不自然。
他连忙摆手,干咳两声:
“咳咳,田老板言重了。驱邪避凶,安顿家宅,本就是我辈分内之事,小事一桩,不值一提,不必客气,不必客气!”
他语速飞快,只想赶紧买完东西走人。
匆匆采购了所需的朱砂、上等黄纸、几支新符笔和一些干粮清水,林发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田锣那热情过火的店铺。
回到义庄,他将采购的物资分门别类放好,大部分制符材料都堆进了自己房间。
关好房门,林发盘膝坐回床上。
他感受着体内更加圆融流转的法力,对符箓的感悟都提升了一大截。
但想到即将面对的皇族僵尸,这点提升带来的安全感依旧不够。
“还需要更多的符才最保险!”
林发目光扫过桌上新买的厚厚一沓上等黄纸和品质更好的朱砂。
他深吸一口气,摒弃杂念,再次提起了符笔。
这一次,笔走龙蛇间更加流畅自如,符文的勾勒精准而富有灵韵。
融会贯通的符箓境界,让他绘制起来事半功倍,对灵力的掌控也精妙了许多。
一道道灵符在他笔下迅速成型,散发着强弱不同的灵光波动。
然而,高阶符箓的消耗依旧巨大。
即使境界提升,连续又绘制了十几张蕴含强大灵力的符箓,也绝非易事。
汗水再次浸透了林发的后背,额前的碎发黏在苍白的皮肤上。
当最后一张储灵符的符文最后一笔落下,稳定地散发出吸纳灵力的微光时。
林发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一股强烈的眩晕感袭来,体内法力再次被压榨到了极限,比昨夜更加彻底。
他强撑着将绘制好的符箓小心收起,又新增了五张霹雳雷符,四张镇尸符,三张隔音符,两张护身符和三张储灵符灵力氤氲。
加上昨夜的存货,符囊总算鼓胀了不少。
做完这一切,林发再也支撑不住,身体一晃,脸色苍白得像一张金纸,没有一丝血色。
他赶紧扶着桌沿,踉跄着挪到床边,盘膝坐下,五心朝天,全力运转功法,贪婪地吸纳着周遭的天地灵气,如同久旱的禾苗,疯狂地补充着干涸的丹田。
房间内,只剩下他粗重而虚弱的喘息声。
窗外,日头渐渐西沉,四目道长洪亮的吆喝声已经在院子里响起:
“阿发,收拾好了没?该出发了!太阳都下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