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杯散发着劣质茶叶的涩气,钻进林发鼻子,竟让他紧绷着的神经都放松了些。
朱大肠吭哧吭哧提着个滚烫的大铜壶过来,粗手笨脚地往桌上三个豁了口的粗瓷碗里倒水。
“二叔公。”林发端起碗,吹了吹浮沫,没喝,先开了口。
“九叔让我给您带个好。”
二叔公坐在主位的太师椅上,捧着碗,眯缝着眼,脸上每道褶子里都堆着笑:“好好,有心了。阿九他,还好吧?”
“好着呢。”林发放下碗,把自己在九叔那儿学艺的事拣能说的讲了讲,末了才道。
“托九叔和您的福,小子侥幸练出点气感了。”
他把“茅山正法”和“一境二阶”几个字眼咽了回去,眼角余光扫了下旁边支棱着耳朵听的朱大肠。
不是防着二叔公,是这大嘴巴知道了,明天整个丰庆村都得传遍他林发成了神仙。
“哦?”二叔公浑浊的老眼猛地亮了一下,腰板都挺直了些,手里的茶碗晃了晃,溅出几点水渍。
“当真?”他上下打量着林发,像是第一次认识这个他看着长大的小子,脸上的笑意更浓,几乎要溢出来。
“好,好啊,你能走上正途是好事。”
他激动得手有点抖,似乎比他自己修炼了正法还开心,他放下茶碗,连声道。
“不过发仔,记住二叔公的话,修道一途,如逆水行舟,你这才刚沾点边儿,万万不可懈怠,更不可生骄躁之心,修行之路长着呢。”
“二叔公放心,小子省得。”林发恭敬应着,心里却微微一动。
刚才二叔公情绪激动,气息自然流露,以他如今的感知,轻易就捕捉到了那并不算强的法力波动——洗身一境四阶左右。
不算高,但老爷子这岁数,身体里能有这股子绵绵不绝的生气撑着,已是难得了。
他端起碗,借着喝茶的动作,目光在二叔公脸上转了一圈,像是闲聊般提起:“对了二叔公,大肠哥,有件事,一直搁在我心里头。
就是我在福寿苏醒之前,到底是个啥情形?这段时间以来的事我还是记不起来了。”
这话一出,屋里的气氛顿时静了一瞬。
二叔公脸上的笑容淡了些,眼皮微微耷拉下去,没立刻说话,只是端起茶碗,慢悠悠地呷了一口,转向了旁边的朱大肠。
朱大肠正听得入神,被二叔公一看,胖脸上肌肉抽了抽,放下手里的大铜壶,挠了挠后脑勺,努力回想:
“当时的情况嘛,我记得那天我和赖皮头送货去你家,可敲了半天门,里面一点动静没有。
我俩寻思你睡死过去了?刚想走人,就听见屋里头‘咚’,好大一声响,就听到什么东西打翻在地的声音。”
他咽了口唾沫,脸上露出点后怕:“我俩当时就觉得不对劲,怕不是贼进屋了?或者你摔着了?
赖皮头那怂货还想跑,被我一把薅住,也顾不上别的了,我俩一膀子撞开门就冲了进去。”
朱大肠说得兴起,手舞足蹈地比划起来:“一进去屋内,就看见你直挺挺躺在地上,后脑勺那里一滩血,流了老大一片,脸白得跟纸糊的似的。”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眉头拧成了疙瘩,“那伤口,啧,现在想起来都怪,赖皮头当时还说,这口子开得…不像被人从背后打了闷棍。”
经常被偷袭的朋友都知道,当有人站在你身后光明正大地打和偷袭着打,伤口是不一样的,因为他的发力方式不一样。
他伸出两根粗短的手指,在自己后脑勺偏上的位置比了个敲击的姿势:“闷棍偷袭,伤口多半是斜着往下,或者偏着点。
可你的那个又平又正,那口子边缘还…怎么说呢,有点‘炸’开的感觉,倒像是…”
他努力寻找着合适的词,憋了半天,猛地一拍大腿。
“倒像是有人正大光明站在你身后,抡圆了钝器,使了老大的劲儿,照着你天灵盖狠狠夯了一家伙。”
“咚!”他空挥了一下拳头,模拟那力道,“要命的狠手啊。”
林发默默听着,右手下意识地抬起来,轻轻按在自己后脑勺那块早已愈合,但摸上去依旧能感觉到一点不平整硬痂的地方。
指尖传来的微凉触感,仿佛还带着当日那冰冷的钝痛。
他眼神沉静,看向二叔公:“二叔公,您老经的事多。您看,我回来之前,或者我爹娘在的时候,有没有得罪过什么人?要命的仇家那种?”
朱大肠也看向二叔公。
二叔公放下茶碗,枯瘦的手指捻着下巴上稀疏的山羊胡,眼皮垂得更低,似乎在记忆的尘埃里翻找。
屋里只剩下铜壶里热水翻滚的咕嘟声。
半晌,老人才缓缓摇头,声音低沉而肯定:“仇家?你爹娘,那就是土里刨食老实巴交的庄户人,一辈子连大声跟人红脸都少有。
乡里乡亲的,谁不认得谁?能结下要人命的死仇?”
他顿了顿,浑浊的目光扫过林发年轻却沉稳的脸,“至于你嘛,你小时候就被你那跑船、后来落脚港城的舅舅接走了。
再回来,就是留洋念了书回来。你在村里待的日子,掰着手指头都数得过来,能得罪谁去?”
不是过往恩怨。
林发环抱双臂,右手手指无意识地捻着下巴上刚冒头的青胡茬。
不是仇,那剩下的,就只有财了。
自己家里虽然穷,但祖上似乎也留下过一点东西,或者,自己身上有什么被人盯上的?
可线索呢?现场除了自己的血,还有那声“咚”…林发脑子里念头飞转,却像一团乱麻,找不到线头。
他吐出一口浊气,暂时压下心头的烦躁:“行,我明白了。这事儿,我再琢磨琢磨。大肠哥,你先忙你的去吧,我陪二叔公坐会。”
朱大肠如蒙大赦,他这粗线条,最怕琢磨这些弯弯绕绕,赶紧应了一声,提起大铜壶,一溜烟跑前面扎纸人去了。
等朱大肠的脚步声远了,林发才从怀里(悄悄从系统空间)摸出那个厚实的牛皮水袋。
拔开塞子,一股奇异带着精纯热力却又夹杂着一丝硫磺特有的燥烈气息瞬间弥漫开来,连空气都仿佛暖了几分。
他小心地往二叔公面前那个粗瓷碗里倒了一碗。
那银白色的粘稠浆液在粗陶碗里微微晃动,闪烁着内敛的毫光。
“二叔公,这是我在外面偶然得的一点稀罕物,还没名字,我叫它硫磺浆。”
林发把水袋塞好收起来,“您老平时洗澡的时候,往热水里兑上这么一点点,别多,指甲盖大小就行。泡进去,能活络筋骨,祛祛寒湿,对身体有好处。”
他没敢说这玩意儿能淬炼体魄加速引气,怕老人家不肯要。
二叔公好奇地凑近那碗底银浆,鼻翼翕动,那股精纯的热力让他精神微微一振。
他浑浊的老眼亮了亮,脸上露出真切的笑容,也不推辞,乐呵呵地点头:“好,好,发仔有心了,老头子就沾沾你的光。”
他小心翼翼地把那碗倒进一边的瓶子里收到柜里锁好,像得了什么宝贝。
放下碗,二叔公像是忽然想起什么,枯瘦的手指轻轻一拍自己光亮的脑门:“哎哟!瞧我这记性!”
他看向林发,带着点歉意和欣慰,“你先前不是给我留了那本《龟息术》的册子,我琢磨了这些日子,总算是摸到点门道,勉强算是会了。”
老人脸上有点不好意思的赧然:“我这把老骨头,也练不出什么花样,就是觉着睡觉沉了,呼吸顺了,精神头好了点。
别的本事没有,这点小门道,你要是不嫌弃,二叔公再给你念叨念叨?算是个收敛气息的小玩意儿?”
“那敢情好啊。”林发心中一喜,正愁怎么调查自己遇袭的事不引人注意呢。
这龟息术简直就是瞌睡送枕头,他立刻点头,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惊喜和期待:“求之不得,二叔公您肯教我,是我天大的福分。”
二叔公见林发真心想学,也来了精神。
当下便挪了挪身子,正襟危坐,将龟息术的呼吸法门、意念引导、气息收敛的关窍,用最朴实的乡下土话,掰开了揉碎了,细细讲给林发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