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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对的死寂。

这并非寻常意义上的安静,而是一种更深层次的、仿佛连时间本身都已凝固的沉滞。空气凝涩得如同胶质,带着一股陈年积灰、金属锈蚀和某种难以言喻的、类似臭氧冷却后的冰冷味道,沉重地压在口鼻之间,每一次呼吸都显得格外费力,肺部需要对抗那无形的阻力,才能完成一次完整的气体交换。这里仿佛是一个被宇宙遗忘的角落,所有的声音、所有的活动、所有的生命迹象都被彻底抽离,只留下这令人心悸的、亘古不变的虚无。

最先恢复的是触觉。

冰冷,坚硬,带着细微颗粒感的平面,紧贴着许扬的脸颊和身体。那是一种非自然的、打磨过的光滑,却又覆盖着一层均匀的、极细的尘埃,触感如同抚摸过某种巨兽沉寂了万年的鳞片。这冰冷透过薄薄的作战服,迅速带走他体内本就所剩无几的热量,让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随后是痛觉。

左臂关节处那熟悉的、如同被烧红铁钳反复灼烧、拧绞的剧痛率先回归,尖锐地刺激着他昏沉的神经。紧接着,是全身各处传来的、仿佛被拆散后又勉强组装起来的酸痛和钝痛,每一寸肌肉都在哀嚎,每一根骨头都像是被重锤敲击过。而强行构筑精神壁垒、引导暗金余烬打开空间通道所带来的反噬,如同迟来的海啸,在他大脑深处持续散发着低沉的嗡鸣和密集的、针扎似的刺痛,让他的思维都变得粘稠而迟缓。

他费力地、一点点地掀开仿佛被胶水粘在一起的眼皮。眼皮沉重得如同坠了铅块,这个简单的动作几乎耗尽了他刚刚凝聚起的一点力气。

视野先是模糊,如同蒙上了一层厚厚的毛玻璃,只有一片朦胧的、非自然的幽蓝色光晕。然后,影像才如同老旧的胶片相机缓慢对焦,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没有预想中的、鼠巢那令人窒息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纯粹黑暗,也没有那令人作呕的猩红目光、污浊腥臭的空气和永无止境的窸窣爬行声。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广阔得超乎想象的空间。朦胧的、仿佛来自另一个维度的幽蓝色光芒,来自头顶极高处,似乎镶嵌在某种巨大金属结构的弧形穹顶之上,均匀而冷漠地洒落下来,照亮了周围的环境。这光芒并不明亮,却奇异地驱散了深沉的黑暗,将一切笼罩在一片冰冷的、缺乏生气的蓝调之中。

他正趴在一个极其宽阔的、难以界定是通道还是大厅的所在。

地面、两侧高耸的墙壁、乃至目力所及的弧形穹顶,都是由一种暗沉沉的、非铁非石的银灰色金属构成。这种金属表面布满了极其繁复、但线条却又流畅而规律的几何纹路和凹槽,这些纹路相互交织、嵌套,构成了某种难以理解的、充满数学美感的庞大图案,仿佛记载着某种失落的科技或文明密码。有些较深的凹槽中,还残留着早已凝固、失去光泽的、如同干涸沥青般的未知物质。所有这些金属结构都严丝合缝,浑然一体,几乎看不到任何焊接、铆接或其他人工拼接的痕迹,仿佛是从一个完整的、无比庞大的巨物内部直接雕琢、铸造而出,带着一种超越时代的、令人望而生畏的工业美感,却也散发着一种非人的、冰冷的疏离感。

这里空旷得可怕,除了他们这几个不速之客,没有任何生命的迹象,没有灰尘之外的任何杂物,没有声音,没有风,只有无边无际的、冰冷的、泛着幽蓝光泽的金属,以及那仿佛自开天辟地以来就已存在的、压得人喘不过气的死寂。

他们成功了?从那地狱般的、充斥着无尽疯狂与饥饿的鼠巢,逃入了这个……什么地方?遗迹内部?某个远古设施?还是……别的什么完全超出他们理解的存在?

“呃……”旁边传来一声压抑着的、带着痛苦抽气的痛哼。

许扬艰难地、如同生锈的机械般转动脖颈,颈椎发出细微的“嘎吱”声。他看到林夕就倒在他身边不远处,姿势有些扭曲。她脸上那副坚固的战术面甲已经碎裂了一半,蛛网般的裂痕遍布其上,露出下方那张苍白却依旧线条分明、带着坚毅轮廓的脸庞。几缕被汗水和血水浸透的发丝粘在她的额角和脸颊上。她正试图用手肘支撑起身体,但左腿明显使不上力,那套陪伴她征战多年的外骨骼装甲,腿部关节处严重变形,闪烁着不稳定的、如同垂死萤火虫般的电火花,发出细微却令人不安的噼啪声。

“你怎么样?”许扬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如同破旧风箱的嘶鸣,喉咙里火烧火燎,每一次声带振动都带来撕裂般的疼痛。

“死不了。”林夕的回答依旧简短、直接,带着她一贯的风格,但声音中那难以掩饰的虚弱和痛楚却无法掩盖。她的目光如同最锐利的鹰隼,即便身受重伤,也第一时间迅速而警惕地扫视着周围这陌生而诡异到极点的环境,右手已经本能地重新握住了那柄染满暗红色鼠血、陪伴她不知斩杀了多少敌人的长刀,尽管此刻刀身已经布满了细密的卷刃和裂纹,仿佛随时都会彻底崩碎。“这里……是什么地方?”

许扬摇了摇头,动作轻微,以免牵动颈部和全身的伤痛。他也不知道。他的记忆最后定格在鼠王那遮天蔽日的恐怖身影扑来的瞬间,体内那暗金余烬如同回光返照般指引出的、墙壁上那道细微的“缝隙”,以及他倾尽所有精神力、不顾后果强行打开的、那个旋转着、吞噬一切的暗蓝色空间漩涡。

空间传送?某种短距离的空间折叠跳跃?还是……更难以理解的现象?这一切都超出了他现有的认知范畴。

他挣扎着,用唯一还算完好的右手手肘撑地,试图将上半身从冰冷的地面上支起来。仅仅是这个简单的动作,就让他眼前阵阵发黑,金星乱舞,耳中嗡鸣不止,喘了好几口带着尘埃味的冰冷空气,才勉强压下了那强烈的眩晕感。

他背靠着冰冷坚硬的金属墙壁,借此支撑住虚软的身体,然后才看向周围,清点着他们这支残兵败将的状况。

“饱饱”倒在离他们稍远一些的地方,暗红色的、带着异味的血液在它身下汇聚成了一小滩黏稠的液体。它那双平日里灵动狡黠的纯黑眼眸此刻紧闭着,呼吸微弱而急促,胸腹间那道被鼠王利爪撕开的、几乎贯穿了它大半个身体的恐怖伤口,边缘外翻,依旧在缓慢地、固执地渗着血,将周围暗红色的皮毛浸染得更加深暗。它的生命气息如同风中残烛,摇曳不定,情况看起来极其糟糕,仿佛下一秒那微弱的呼吸就会彻底停止。但幸运的是,它至少还活着,心脏还在顽强地跳动。

而舔食者……

许扬的目光投向更远处,靠近他们出现位置的中心点,他的心猛地一沉,如同坠入了冰窟。

舔食者那庞大如山、曾经充满了狂暴力量的身躯,此刻以一种极其扭曲、令人心碎的姿势瘫倒在地,一动不动。一根粗壮的、暗红色的、布满了粘稠分泌物和吸盘的、属于鼠王的肉须,如同恶毒无比的标枪,从它的后背心位置狠狠贯穿而入,势如破竹地刺穿了它那足以抵挡普通枪弹的坚硬胸骨,带着破碎的内脏组织和暗红色的血块,从胸前狰狞地透出了一大截!

那根肉须似乎已经失去了活性,不再像在鼠巢中那样疯狂蠕动,但依旧如同最残酷的刑具,牢牢地、冰冷地钉在舔食者的身体里,宣告着它生命的终结。舔食者那双原本充满了暴戾与混沌的猩红眼睛,此刻瞪得极大,几乎要凸出眼眶,瞳孔已经彻底涣散,失去了所有光彩,只剩下凝固的、充满了不甘、痛苦和一丝或许连它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对生的眷恋的神情。它那覆盖着厚重角质层的庞大身躯没有任何起伏,曾经足以撼动地面的沉重呼吸也已消失,已然没有了丝毫生命气息。

它……没能撑过来。

在最后那生死一线的关头,是它,用自己那不算聪明、却无比忠诚的头脑和庞大的身躯,义无反顾地挡在了所有人面前,为许扬争取到了那至关重要的、打开生路的一瞬间,用自己最后的生命,作为最坚实的盾牌,确保了其他人能够成功逃入这个未知的空间。

一股沉重的、混合着深切悲伤、无尽感激和深深无力的复杂情绪,如同巨石般堵在许扬的胸口,让他几乎无法呼吸。这个从研究所阴暗地下就开始跟随他,经历了无数次血腥战斗,智力低下却忠诚无比、依赖无比的变异巨兽,最终以这样一种惨烈而壮勇的方式,倒在了求生之路的终点前,倒在了这冰冷死寂的陌生之地。

林夕也看到了舔食者的惨状,她沉默地低下头,紧握着长刀的手,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手背上青筋隐现。在末世,死亡是常态,是每个人早已习惯并被迫接受的冰冷现实,但每一次并肩作战的同伴以如此方式逝去,依旧会在内心深处留下刻骨的伤痛和难以磨灭的烙印。她没有说话,只是将那柄残破的长刀握得更紧,仿佛要从那冰冷的金属中汲取一丝力量。

“我们……还活着。”许扬深吸了一口冰冷的、带着浓重尘埃和金属锈蚀味的空气,试图强行驱散心头的阴霾和那几乎要将他淹没的虚弱感,声音虽然依旧沙哑,却带上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坚定,“因为它的牺牲。”

林夕点了点头,依旧没有说话,但那双锐利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深切的认同和决绝。她开始迅速而专业地检查自己和外骨骼的状况。外骨骼多处装甲板变形、开裂,左腿动力系统基本瘫痪,只剩下最基本的机械结构支撑,能量指示灯闪烁着刺眼的红光,显示能量已见底,武器系统除了那枚尚未使用的、作为最后手段的“碎星”高爆核心和手中这柄近乎报废的长刀外,也所剩无几。她本人除了左腿明显的扭伤和肿胀,还有多处软组织挫伤和内腑震荡,状态极差,战斗力十不存一。

许扬的情况更糟。精神力枯竭带来的大脑刺痛和思维迟滞如同附骨之疽,左臂关节重伤带来的剧痛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他的神经,全身肌肉的虚脱感让他连保持坐姿都感到困难。他们虽然暂时逃离了鼠王那令人绝望的直接威胁,但处境并未因此好转多少。这个未知的、充满了诡异和不确定性的金属空间,本身就可能隐藏着不亚于鼠巢的危险。而他们,是一支几乎完全失去战斗力、伤痕累累、弹尽粮绝的残兵。

许扬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将悲伤和无力暂时压下。他闭上眼睛,排除外界那令人不安的死寂干扰,将全部注意力转向体内,尝试感应那暗金力量的情况。

意识沉入那片曾经燃烧着暗金色火焰、如今却一片沉寂的识海。那曾经活跃的、带着灼热与威严感的暗金色光点,此刻如同燃尽的恒星核心,只余下一片黯淡的、散发着微弱余温的灰烬,静静地悬浮在那里。仿佛刚才那强行打开空间通道的壮举,耗尽了它最后一丝活跃的力量,使其陷入了深度的沉睡。但这一次,在极致的静默中,他隐约感觉到,这片沉寂的余烬,与周围这冰冷金属环境之间,似乎存在着某种极其微弱的、若有若无的、超越了物理距离的……共鸣?

很细微,难以捕捉,如同隔着厚重墙壁听到的、来自遥远彼岸的风铃声响,缥缈而虚幻,却又真实不虚地存在着,像是一根无形的丝线,连接着他与这个空间。

这共鸣的源头,并非均匀分布,而是似乎来自这条巨大金属通道的深处,那幽蓝光芒与深邃黑暗交织的远方。

他重新睁开眼,目光投向那仿佛没有尽头的通道前方。那里,黑暗与幽蓝光晕相互渗透,勾勒出深邃得令人心悸的轮廓,仿佛隐藏着无尽的秘密,也潜伏着未知的危险。

“我们不能停留在这里。”许扬的声音依旧虚弱,但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决断,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死寂,“这里太空旷,没有任何掩体,视野过于开阔。如果……如果这个鬼地方也有类似于鼠群或者其他什么鬼东西的危险,我们停留在这里,就是最显眼的活靶子。必须移动,尽快找到相对安全的地方,处理伤势,想办法恢复一点体力。”

林夕立刻赞同地点点头,她的战斗经验让她深知在陌生环境下暴露在开阔地的危险性。她尝试依靠右腿和墙壁的支撑站立起来,但左腿踝关节传来的剧痛和外骨骼的故障让她身体一个剧烈的趔趄,险些直接栽倒在地。许扬见状,连忙用右手撑住墙壁,想要起身去扶她,却因为左臂传来的撕裂般剧痛和自身的极度虚弱,动作显得笨拙而无力,反而自己也晃了一下。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凝重和无奈。他们的状态,比想象的还要糟糕。

“先处理伤口。”林夕示意许扬重新坐下,她自己则靠着墙壁缓缓滑坐下来,避免左腿承重。她开始从腰侧那个已经变形、沾满污秽的紧急医疗包里,艰难地翻找着里面可能还残存、并且尚未被完全污染的药物和器械。医疗包在之前的激烈翻滚和鼠群的冲击中破损严重,防水层撕裂,里面的药品和绷带所剩无几,而且大多被血水、泥浆和鼠类的分泌物浸染,能用的东西屈指可数。

她先给自己大腿上注射了一支强效镇痛剂和一支广谱抗感染针剂,冰冷的药液注入血管,带来一丝短暂的清明。然后,她咬紧牙关,撕开相对干净的绷带,凭借经验和技巧,熟练地固定自己肿胀变形的左腿踝关节。整个过程她一声未吭,只有额头上不断渗出的、汇聚成珠的冷汗,显示着她正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做完这些简单的自我处理,她的呼吸已经变得有些急促,脸色也更加苍白。

接着,她的目光转向许扬那血肉模糊、肿胀变形得如同怪异树瘤的左臂关节,眉头紧紧锁起,形成了一个深刻的“川”字。

“关节严重错位,韧带大概率撕裂,不排除有骨裂的可能。”林夕检查了一下,语气凝重得如同铅块,“没有夹板,没有合适的固定物,我只能用现有的绷带和撕下来的布料,尽量把它固定在相对正常的位置。会非常疼,你可能得忍着点,绝对不能晕过去。”

许扬看着林夕手中那有限的、甚至算不上干净的医疗物资,又感受了一下左臂那钻心的疼痛,重重地点了点头,将牙关咬得咯咯作响,做好了承受更大痛苦的准备。

林夕的手法干净利落,带着战场上磨砺出的果决。她一手稳住许扬的肩膀,另一只手握住他的左臂,深吸一口气,猛地发力!

“咔嚓!”一声令人牙酸的、骨骼归位的闷响在寂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呃啊——!”许扬终究没能完全忍住,喉咙里迸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低吼,眼前瞬间被一片漆黑笼罩,剧烈的疼痛如同海啸般席卷了他的全身每一个细胞,冷汗瞬间浸透了他额前散乱的头发和后背的作战服,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林夕没有丝毫停顿,立刻用最快的速度,将有限的绷带和从内衣上撕下的相对干净的布条,层层缠绕在许扬的左臂关节处,将其牢牢固定住。整个过程快如闪电,却让许扬感觉仿佛度过了一个世纪般漫长。

固定好左臂,林夕又用医疗包里最后一点干净的绷带和所剩无几的消毒水,简单处理了他身上其他几处较深的、还在渗血的擦伤和划痕。

做完这一切,两人都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虚脱地靠在冰冷彻骨的金属墙壁上,胸膛剧烈起伏,大口大口地喘息着,贪婪地吞咽着这死寂空间中冰冷而稀薄的空气,连说话的力气都暂时失去了。

短暂的沉默后,许扬的目光再次投向了不远处气息越来越微弱、仿佛随时都会停止呼吸的“饱饱”。

“该……该它了。”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林夕挣扎着再次起身,拖着那条几乎无法用力的左腿,蹒跚地、一步一顿地走到“饱饱”身边。当她蹲下身,近距离看清它胸前那恐怖的、几乎能看到受损内脏微弱蠕动的巨大伤口时,即使是见惯了各种惨烈伤势、心志坚毅如她,也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棘手和无力。这种程度的开放性创伤,在缺乏专业医疗设备、手术条件和有效药物的情况下,几乎等同于死亡宣告,能支撑到现在,已经是“饱饱”本身生命力顽强的奇迹了。

她沉默着,将医疗包里最后一点具有止血凝血功能的凝胶和抗生素粉末,小心翼翼地、几乎带着一种徒劳的虔诚,倾倒在那狰狞的伤口上。但效果微乎其微,暗红色的血液依旧如同涓涓细流,固执地从凝胶边缘缓慢地渗出,带走它本就所剩无几的生命力。她又用手指探了探“饱饱”的颈侧,心跳极其微弱、快速而紊乱,体温也在明显下降,四肢末梢已经一片冰凉。

“它……伤得太重了。”林夕的声音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沙哑和艰涩,她抬起头,看向许扬,目光中充满了无奈和沉重,“失血过多,内脏严重受损……可能还有内出血……我……我没办法……我们现有的条件,救不了它……”

许扬的心,随着林夕的每一个字,不断地向下沉坠,仿佛要沉入无底深渊。难道刚刚失去了以生命为他们开辟生路的舔食者,现在又要眼睁睁看着这个从实验室逃出后就一直跟随他、数次在危急关头发挥作用的“饱饱”,也这样无声无息地、在他面前流逝掉最后一丝生机?一股强烈的、几乎要将他吞噬的无力感和愤怒涌上心头。他恨这该死的末世,恨这无处不在的死亡,恨自己的弱小和无能!

不!绝对不能放弃!一定有办法!哪怕只有一丝一毫的希望!

他猛地想起体内那暗金余烬与这个诡异金属环境之间存在的微弱共鸣!这地方绝对不普通!鼠王那等恐怖的存在,似乎也对这里有所忌惮,不敢轻易闯入,而与他灵魂绑定的暗金力量又偏偏与之共鸣……这里会不会存在着某种……超越了常规认知的、能够治愈或者至少稳定伤势的东西?某种这个远古遗迹本身所具有的特殊能量或机制?

这个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一道微弱闪电,给了他最后一丝挣扎的力量。

他再次挣扎着站起,不顾左臂传来的、因动作牵拉而加剧的撕裂般剧痛和全身如同散架般的虚弱,背靠着冰冷的金属墙壁,开始更加专注、更加细致地感知周围的环境。他不能再像之前那样漫无目的地探查,他的精神力已经近乎枯竭,必须用在刀刃上。

他闭上眼睛,将所剩无几的、如同风中残烛般摇曳的精神力,凝聚成最纤细的、几乎透明的感知触须,不再是试图探查遥远的通道深处,而是如同精密雷达般,小心翼翼地、一寸一寸地扫描着脚下这冰冷的金属地面,两侧布满纹路的墙壁,以及空气中那几乎凝滞的、极其稀薄的能量粒子流动。

汗水沿着他的鬓角滑落,滴落在冰冷的金属地面上,瞬间蒸发不见。大脑深处的刺痛因为精神力的再次催谷而变得更加尖锐,如同有无数根钢针在同时攒刺。他的身体微微摇晃,脸色苍白得如同透明。

一遍,两遍……

就在他感觉自己的精神力即将彻底耗尽,意识再次开始模糊、即将坠入黑暗的深渊之时——

找到了!

在那无处不在的、微弱的环境共鸣背景噪音中,他终于捕捉到了一丝异样!一股极其细微、但相对于周围死寂能量而言显得格外“活跃”的、带着一种奇异生命波动的能量流,如同一条潜藏在地底深处的、永不枯竭的暗河,在他们左侧大约十几米外的一处金属墙壁的特定纹路凹槽中,缓缓地、持续地、稳定地流淌着!

那能量流的感觉……纯净而古老,带着一种奇异的“活性”和“秩序”感,与鼠巢那污秽、混乱、充满吞噬欲望的能量截然不同,甚至与他自身的精神力波动,以及那沉寂的暗金力量余烬,都有着一丝隐隐的、难以言喻的亲和与呼应!

“那边!”许扬猛地睁开眼,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抬起右手,指向那处看似与其他地方毫无二致的墙壁,声音因为极度的激动和虚弱而剧烈地颤抖着,几乎破音,“那面墙!有能量在流动!很特别的感觉……可能……可能对‘饱饱’的伤有用!”

林夕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那面墙壁与其他地方看起来并无任何显着不同,依旧是暗沉的银灰色金属,布满了同样繁复而难以理解的几何纹路。

但在这种绝境之下,任何一丝异常,任何一点微弱的希望,都值得用生命去尝试。她没有丝毫犹豫,选择了毫无保留地相信许扬那独特的感知能力。

她搀扶着几乎站立不稳的许扬,两人如同在暴风雨中相互依偎的残破舟楫,踉跄着、一步一步地挪动到那面墙壁前。

靠近之后,许扬的感觉更加清晰、更加确定了。那股细微却坚韧的能量流,其源头正是来自墙壁上一个不起眼的、由数个嵌套菱形和流线型凹槽构成的、如同某种古老电路能量节点般的几何图案中心。图案中心的凹槽里,似乎镶嵌着一小块已经失去了大部分光泽、呈现出暗蓝色的、类似水晶或能量结晶的碎片,那奇异的能量流,正是从这碎片中极其缓慢地释放出来的。

许扬伸出没有受伤的、却同样布满擦伤和污迹的右手,手指因为虚弱和激动而微微颤抖着,轻轻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期待,按在了那个冰冷的几何图案上。

就在他指尖触碰到图案的瞬间——

嗡……

一声极其轻微、仿佛来自遥远远古时代的、带着金属震颤质感的嗡鸣,自厚重冰冷的墙壁内部隐隐传来,如同沉睡了万古的巨兽被打扰了清梦,发出了一声模糊的呓语。

紧接着,在许扬和林夕难以置信的目光注视下,那枚暗蓝色的、如同死去星辰般的水晶碎片,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瞬间激活,其核心处极其微弱地、却无比坚定地亮起了一点米粒大小的、纯净的蓝色光芒!一股清凉的、带着勃勃生机与高度秩序感的、虽然微弱却无比精纯平和的能量流,如同初春解冻的涓涓细流,顺着许扬掌心的劳宫穴,温和而持续地注入了他那近乎干涸、布满裂痕的经脉和识海!

这股奇异的能量流,并非直接作用于他血肉模糊的左臂或是其他外伤,而是首先如同最细腻的春雨,开始滋润、修复他那因过度透支而枯竭严重、布满了无数细微裂痕的脑域和精神本源!那如同无数钢针持续攒刺般的剧烈头痛,竟然以肉眼可感的速度迅速减轻、消退,意识的模糊感和沉重感也开始如同晨雾般消散,一种久违的、如同在沙漠中濒死时饮下甘泉般的舒畅和清明感,沿着神经脉络缓缓蔓延开来!

有效!真的有效!这能量竟然能直接滋养修复精神力!

许扬心中瞬间被巨大的狂喜所淹没,但他立刻强行压制住翻腾的情绪,以免干扰这宝贵的能量灌注。他猛地转过头,对身旁紧盯着他、眼中带着询问和一丝难以置信希望的林夕,急促地说道:“快!把‘饱饱’弄过来!小心点!这能量……这能量很特别,可能对稳定它的伤势、补充它的生命力也有用!”

林夕闻言,眼中瞬间爆发出惊人的光彩。她没有丝毫犹豫,立刻转身,用尽全身力气,甚至不顾左腿的剧痛,半拖半抱地,将奄奄一息、身体沉重的“饱饱”,一点点艰难地挪动到墙壁前,将它胸前那依旧在缓慢渗血的、触目惊心的巨大伤口,小心翼翼地、紧密地贴在了那个正散发着微弱却稳定能量波动的几何图案上。

一开始,“饱饱”依旧没有任何反应,身体冰冷,呼吸微弱。

几秒钟后,就在林夕的心再次沉下去的时候,奇迹发生了!

“饱饱”那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仿佛下一秒就要停止的呼吸,突然变得稍微有力、稍微规律了一些!胸膛的起伏虽然依旧微弱,却不再是那种令人绝望的濒死状态!更令人惊喜的是,它胸前那不断渗血的恐怖伤口,流血的速度似乎……明显减缓了!虽然远未到愈合甚至结痂的程度,但那种生命力量如同沙漏般不断流失的、令人绝望的趋势,似乎被这股奇异的、带着生机的能量流,强行……遏制住了!

它的情况依旧极其危重,距离脱离危险还遥遥无期,但至少,那迈向死亡深渊的脚步,被这股来自远古遗迹的神秘力量,硬生生地拖住了!它暂时脱离了即刻死亡的危险!

“有用……真的有用……”林夕看着这堪称奇迹的一幕,一直紧绷如岩石般的脸上,终于控制不住地露出了一丝如释重负的、极其细微的波动,紧握的拳头也微微松开了一些。

许扬也长长地、彻底地舒出了一口憋在胸口的浊气,靠着墙壁缓缓滑坐下来,继续全神贯注地引导、感受着那涓涓细流般的奇异能量对自己精神本源的滋养和修复。虽然身体的外伤和左臂那钻心的剧痛依旧存在,体能也依旧匮乏,但至少,最致命、最直接影响他行动和思考能力的精神枯竭问题,得到了意想不到的缓解和恢复。这无疑是黑暗中的第一缕曙光,绝境中的第一线生机。

希望,似乎在这片冰冷、死寂、充满了未知的金属回廊中,重新点燃了微弱的、却顽强不屈的火苗。

然而,就在两人因为这突如其来的转机而心神稍定、警惕性不可避免地出现一丝松懈的瞬间——

“咔哒……咔哒……咔哒……”

一阵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与周围绝对死寂环境格格不入的、仿佛生锈了千百年的齿轮在巨大外力下开始艰涩转动的金属摩擦声,毫无征兆地从前方的黑暗通道深处,由远及近,带着一种不紧不慢却充满压迫感的节奏,清晰地传了过来,一下下敲击在许扬和林夕刚刚稍缓的心弦之上。

两人的身体瞬间僵硬,刚刚放松的神经骤然绷紧至极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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