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斌的办公室，变成了一座信息的孤岛。
他把自己彻底封死在这里，拒绝了所有不必要的往来，连父母的电话也直接掐断。
那块巨大的电子显示屏上，不再播放光鲜的城市宣传片，而是一张被他用无数注释和标记填满的华海市地图。
每一个标记，都代表着一次“神迹”。
红色的，代表火灾。
蓝色的，代表洪涝。
黄色的，代表交通疏导。
这些颜色，像一根根滚烫的钢针，扎穿了陈斌过去二十多年建立的全部认知与骄傲。
他毕业于国内顶尖学府，以第一名的成绩考入这个无数人梦寐以求的单位。
他的人生，本该是一条笔直向上的康庄大道。
直到那个存在出现。
那个被全城网民顶礼膜拜的幽灵——“华海守望者”。
起初是恐惧。
在购物中心里，那种生死完全脱离自己掌控的冰冷无力感，让他至今夜夜被噩梦攫住。
接着是耻辱。
每一次翻阅卷宗，看到那些轻描淡写的“奇迹”二字，都像一记响亮的耳光，反复抽打着他的脸，提醒他和他所代表的这座城市最高应急机构，是何等的无能与可笑。
而现在，一种更加扭曲的情绪，在他心底疯狂地扎根、发芽。
是嫉妒。
是困惑。
更是一种近乎病态的，想要一窥神明真容的……渴望。
他不再满足于事后分析那些冰冷的数据，他要亲眼看到，要亲手触碰到那个“神”的边界。
他要搞清楚，那个藏在城市阴影里的存在，到底是什么东西！
被动等待，永远只能跟在祂的身后吃灰。
陈斌的指尖在冰冷的桌面上敲击，一下，又一下。
一个疯狂的念头，从他理智最阴暗的角落里探出头来，缠住了他的思维。
既然找不到祂。
那就……逼祂出来！
用一场危机。
一场由自己亲手导演，足以以假乱真，完美无缺的危机！
这个念头出现的瞬间，陈斌感到胸腔里的心脏失控地擂动，滚烫的血液冲上大脑，带来一阵阵眩晕和病态的兴奋。
这是渎职。
是犯罪。
是拿整座城市的公共安全系统当做自己的赌注！
可那又怎么样？
不设下一个完美的陷阱，又怎么能捕获到那头翱翔在云端之上的巨龙？
陈斌深吸一口气，眼神中的最后一丝犹豫被决绝吞噬。
他开始行动。
他利用自己身为技术负责人的最高权限，调出了华海市西郊，那片早已废弃的化工园区的全部资料。
那里曾是重要的化工基地，后来因污染问题被整体搬迁，只留下一片锈迹斑斑的厂房和无人问津的管道。
一个完美的目标。
人迹罕至，不会造成实际伤亡。
设施老旧复杂，一旦警报响起，极难勘察。
最关键的是，那里的数据监控系统早已被列为“非活跃”，几乎不会有人注意到他接下来的小动作。
陈斌的手指在键盘上飞舞。
他没有直接制造一个虚假的警报信号，那太低级，太容易被识破。
他做的是“数据污染”。
他将一段精心编写，用以模拟“氯气管道因老化发生微量泄漏”的虚假数据包，如同一颗数字病毒，精准植入到化工园区最底层的一个环境传感器的数据链中。
这个数据包会在网络中自我复制，自我传播。
它会污染临近的传感器，篡改它们的读数，让泄漏的假象看起来在不断扩大。
它会触发层层递进的连锁警报，从园区内部，到区域分控中心，最终，直达市应急指挥中心的警报台。
整个过程，逻辑闭环，天衣无缝。
在任何人的系统里看来，这都是一场正在发生的、不断恶化的、真实的化学品泄漏事故！
做完这一切，陈斌靠在椅上，额头已布满冷汗。
他死死盯着面前的屏幕。
成了。
屏幕上，代表西郊化工园区的那个区域，一个不起眼的绿色小点，在闪烁几下后，变成了代表“一级预警”的黄色。
一分钟后，黄色变成了“二级预警”的橙色。
刺耳的警报声，在安静的指挥中心里，轰然炸响！
“警报！警报！检测到西郊化工园区出现高浓度氯气泄漏！重复，高浓度氯气泄漏！”
整个应急指挥中心，瞬间被引爆！
“怎么回事？！那里不是已经废弃了吗？”
“快！调动卫星实时监控！通知消防生化部队出动！”
“风向！立刻计算风向和扩散模型！下游五公里内有居民区！”
所有人都在疯狂地忙碌着，只有陈斌，静静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像一个置身事外的观众。
他看着那片不断扩大的红色区域，看着屏幕上模拟出的、那条代表“死亡扩散”的狰狞曲线，心中一片平静。
他在等。
等那个幽灵。
等那个将城市当做棋盘的“神”。
来吧。
让我看看你。
让我看看，你到底是谁！
……
林风的卧室里。
“说了多少遍了！袜子不要乱扔！你看看你这狗窝，还有没有下脚的地方了！”
母亲王淑芬的咆哮，伴随着鸡毛掸子敲在门框上的声音，准时响起。
林风戴着耳机，假装没听见，眼睛盯着电脑屏幕，手指在键盘上敲得飞快。
“defeat.”
巨大的失败字样，占据了整个屏幕。
“草。”林风摘下耳机，骂了一句。
今天手感不对，连输了三把。
他伸了个懒腰，正准备去冰箱里找瓶可乐。
【叮。】
一声轻响，在他脑海中响起。
【检测到b级城市生化危机：西郊化工园区高浓度氯气泄漏。】
林风的视网膜上，游戏失败的界面瞬间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那张熟悉的华海市沙盘。
西郊的区域，一片刺眼的血红，并且正在以极快的速度向外扩散。
沙盘系统，已经自动给出了推演结果。
【危机等级：b级。】
【如不加干预，120分钟后，毒气云将覆盖下游居民区，预计造成超过3000人伤亡。】
【最优解决方案已生成：1. 紧急调度三架大型工业无人机……2. 启动园区内废弃的消防水炮……3. 封锁下游三条主干道……】
一套完美、高效、足以载入教科书的解决方案，在0.1秒内生成完毕。
林风甚至不需要思考，只需要像玩游戏一样，将这些指令一个个“点”下去。
他打了个哈欠，正准备动手。
【警告！检测到数据流异常！】
【源数据链存在伪造痕迹。】
【经多维数据交叉验证：传感器物理状态与上传数据不符。卫星热成像无异常。区域微气候模型无异常……】
【结论：本次危机为虚假警报。】
【风险评估：97.8%概率为针对‘沙盘’系统的定向性试探。】
【定义：一个圈套。】
林风准备点下去的手指，停在了半空。
他看着视网膜上那一行行冰冷的分析结论，先是愣了一下。
随即，他笑了。
那不是被挑衅的愤怒，也不是觉得有趣的欣赏。
那是一种程序员看待一段幼稚代码，造物主审视一粒妄图反抗的尘埃时，那种纯粹的、不带任何情绪的了然。
有意思。
竟然有只蚂蚁，在试探我。
而且，手法还挺像那么回事，能骗过市应急指挥中心那群凡人，也算不错了。
可惜，在“沙盘”面前，任何伪装都毫无意义。
林风靠在电竞椅上，换了个舒服的姿势。
他没有去执行那套“最优解决方案”。
也没有去揭穿这个骗局。
一个念头，在他脑中闪过。
“系统，反向追踪这个异常数据流的源头。”
【指令已确认。】
【正在进行数据溯源……】
【绕过三层物理隔绝防火墙……】
【破解市级数据加密协议……】
【目标已锁定。】
一张清晰的室内结构图，出现在林风的视网膜上。
华海市，应急指挥中心，三楼，数据监控大厅。
一个闪烁着红光的坐标点，精准地落在了角落里的一台终端机上。
而那个终端机前，坐着一个他无比熟悉的人。
陈斌。
林风看着沙盘上，那个代表着陈斌的、散发着紧张与期待情绪的蓝色光点，嘴角终于有了一丝变化。
原来是你啊。
那个“别人家的孩子”。
林风没有丝毫犹豫，一个念头，化作一道无形的指令，跨越了物理与网络的界限，如神罚般降临。
……
应急指挥中心。
陈斌死死地盯着屏幕，心脏快要跳出喉咙。
十分钟了。
整整十分钟过去了。
那个“守望者”，还没有出现。
难道……是我的计划有漏洞？被祂识破了？
还是说，这种等级的危机，根本不值得祂出手？
就在陈斌的信心开始动摇，甚至准备手动终止这场疯狂的闹剧时。
他面前的电脑屏幕，毫无征兆地，黑了。
一片死寂的漆黑。
紧接着，一行白色的、带着宋体特有的冰冷质感的汉字，在屏幕中央，一个字，一个字地，浮现了出来。
【游】
【戏】
【，】
【好】
【玩】
【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