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
苏韫莬的声音出口,才发觉干涩得厉害,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颤抖。他将听筒紧紧压在耳朵上,几乎要嵌进骨肉里,试图隔绝身后那道几乎要将他洞穿的视线。
电话那头,短暂的沉默后,传来一个略显苍老、但异常沉稳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确认:“请问是……苏先生吗?”
周伯伯!真的是他!
巨大的狂喜和更深的恐惧如同冰火交织,瞬间淹没了苏韫莬。他强忍着几乎要冲口而出的哽咽,用尽全身力气维持着语调的平稳,甚至刻意带上了一丝被打扰的不耐:
“是我。你哪位?”他的目光死死盯着面前墙壁上的一块斑点,不敢回头,不敢移动分毫,整个后背暴露在顾言澈的视线下,如同被架在火上烤。
身后的目光如有实质,带着审视和探究。他能感觉到顾言澈并没有立刻走近,而是停在了卧室门口,像是在观察,在评估。
电话那头的周律师显然听出了他语气中的异常,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语速加快:“收到了。你在什么地……”
就在这最关键的时刻!
“哥!谁的电话?”
叶曦沐的声音从楼梯口传来,带着急切和一丝慌乱。他抱着床单,快步从阁楼下来,目光惊疑不定地在苏韫莬和顾言澈之间来回扫视。
几乎同时,凌曜的房门也被猛地拉开,他探出头,脸上带着被打断工作的烦躁:“怎么了?电话响那么急?”
而客厅通往外面的门也“哐当”一声被推开,萧驰带着一身湿漉漉的海水气息和阳光的味道冲了进来,嗓门洪亮:“我回来了!哟,都在呢?哥,你拿着电话干嘛?”
一瞬间,苏韫莬被包围了。
四双眼睛,带着不同程度的疑惑、警惕和审视,聚焦在他和他手中的电话上。
完了。
苏韫莬的心直直沉了下去,沉入无边无际的冰冷深渊。他感觉握着听筒的手指僵硬冰冷,几乎失去了知觉。
电话那头,周律师显然也听到了这边的动静,明智地保持了沉默。
咫尺之外,就是救赎的可能。
咫尺之内,是四座即将倾塌的大山。
他该怎么办?
“一个……打错的。”苏韫莬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干巴巴的,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觉得虚假的平静。他必须立刻挂断电话,不能再让周律师发出任何声音,不能再引起任何怀疑。“推销保险的。”
他说着,手指艰难地移动,准备按下挂断键。
“等等。”顾言澈的声音终于响起,平静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
他迈开步子,不紧不慢地走了过来。皮鞋踩在地板上的声音,在骤然安静的客厅里,清晰得如同敲在苏韫莬的心上。
顾言澈走到苏韫莬身边,没有立刻去夺电话,而是伸出手,掌心向上,目光沉静地看着他:“打错的?这个时间点,倒是挺巧。给我吧,我来处理。”
他的语气温和,甚至带着一丝体贴,仿佛只是要替他解决一个恼人的骚扰电话。
苏韫莬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冻结。他看着顾言澈摊开的手掌,那手指修长,骨节分明,代表着绝对的理性和掌控力。
他不能给。一旦电话到了顾言澈手里,以他的敏锐和多疑,很可能会从短暂的接通记录、甚至是从通信公司那边查到蛛丝马迹。
可是,如果不给,他该如何解释?在四双眼睛的注视下,他任何异常的坚持都会成为确凿的罪证。
冷汗顺着他的脊柱滑落。
时间仿佛被拉长,每一秒都充斥着无声的较量。
苏韫莬的指尖微微颤抖着,悬在挂断键上方,却迟迟没有按下去。他在赌,赌顾言澈不会强行从他手中抢夺,赌那最后一丝维持着表面和平的脆弱纽带。
顾言澈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似乎对苏韫莬的迟疑感到意外和不悦。他的目光变得更加锐利,如同手术刀,一层层剖开苏韫莬强装镇定的外壳。
凌曜疑惑地歪了歪头,似乎察觉到了气氛的古怪。叶曦沐紧张地咬住了下唇,抱着床单的手指用力到泛白。萧驰看看苏韫莬,又看看顾言澈,粗犷的脸上也露出了困惑的神色。
就在这僵持的、令人窒息的瞬间——
“嘟…嘟…嘟…”
电话听筒里,传来了一阵忙音。
周律师挂断了。
他听到了这边的对话,意识到了极度的危险,果断地切断了联系。
那一声声忙音,像是一记记重锤,砸碎了苏韫莬心中最后一点侥幸,也暂时解除了眼前一触即发的危机。
苏韫莬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手臂颓然垂下,听筒从他无力的手中滑落,悬在半空,晃荡着,发出单调的“嘟嘟”声。
他闭上眼,浓密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脸色苍白如纸。
“看来确实是打错了。”顾言澈淡淡地说了一句,伸手将还在晃荡的听筒拿起来,稳稳地放回座机上,切断了那令人心烦意乱的忙音。
客厅里恢复了寂静。
但一种更深沉、更紧绷的东西,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顾言澈看着苏韫莬失魂落魄的样子,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晦暗不明。
“韫莬哥,”他开口,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以后这种无关紧要的电话,直接挂掉就好。你现在需要静养,不适合被打扰。”
苏韫莬没有回答,也没有睁眼。他只是站在那里,像一尊瞬间失去了所有生气的雕像。
希望,在触手可及的瞬间,碎裂成了齑粉。
他终究,没能抓住那根救命的稻草。
而怀疑的种子,已经在这短暂的僵持和那通“打错的电话”中,破土而出,疯狂滋长。
咫尺,天涯。
他仿佛听到命运之神,在他耳边发出了一声冰冷的嘲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