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韫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房间的。
意识像是漂浮在身体之外,周遭的一切声音、光线都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模糊而遥远。他蜷缩在床上,用被子将自己紧紧包裹,仿佛这样就能隔绝外界那道道无形的、审视的、带着冰冷算计的目光。
失败了。彻彻底底的失败。
周律师听到了多少?他是否明白那声“打错的”是在何种险境下发出的信号?他还会冒险再次联系吗?那个虚拟号码已经失效,唯一的座机线路恐怕也已被严密监控,甚至可能直接被切断。
他就像一只撞在透明玻璃上的飞虫,明明看到了外面的世界,却头破血流,徒劳无功。而玻璃外的捕食者,正冷静地看着他的垂死挣扎。
绝望如同冰冷的海水,从四面八方涌来,淹没口鼻,扼住呼吸。他连最后一丝挣扎的力气都失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被轻轻敲响。
苏韫莬没有回应,只是将身体蜷缩得更紧。
门还是被推开了。进来的是叶曦沐,他端着一杯温水和几片白色的药片,脸上带着小心翼翼和浓得化不开的担忧。
“哥,”他走到床边,声音轻柔得像怕惊扰了什么,“你晚上什么都没吃,先把药吃了吧?顾大哥说你这几天精神太紧张,需要好好休息。”
药?苏韫莬混沌的大脑捕捉到这个字眼。是之前医生开的,用于稳定情绪和助眠的药物。他之前一直抗拒,吃得断断续续。
此刻,他看着那几片白色的小药片,像是看到了某种解脱。至少,药物能让他暂时逃离这令人窒息的现实,获得几个小时的昏沉睡眠。
他沉默地伸出手,接过水杯和药片,仰头吞了下去。药片滑过喉咙,带着苦涩的味道。
叶曦沐看着他顺从地吃完药,明显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哥,你好好睡一觉,什么都别想。我就在外面,有事随时叫我。”
他替苏韫莬掖了掖被角,又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才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带上了房门。
药物的效力很快发作。意识开始变得模糊,沉重的困意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在彻底失去意识前,苏韫莬模糊地想,这或许就是他们想要的结果——一个安静的、沉睡的、不再试图反抗的囚徒。
第二天,苏韫莬是在一阵强烈的眩晕和口干舌燥中醒来的。阳光已经透过窗帘缝隙,明晃晃地刺眼。他试图坐起身,却感觉四肢沉重无力,头脑像是塞满了棉絮,昏沉得厉害。
是药物的副作用吗?还是……绝望带来的身心俱疲?
他挣扎着下床,脚步虚浮地走出房间。
客厅里,气氛与他昏睡前并无太大不同,却又隐隐透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变化。
顾言澈坐在沙发上看着平板电脑,听到动静抬起头,目光在他苍白的脸上停留片刻,语气平和如常:“醒了?感觉好点了吗?”那关切听起来无可指摘,仿佛昨天下午那场无声的交锋从未发生。
凌曜依旧窝在他的电脑前,但苏韫莬敏感地注意到,那台角落的备用电脑屏幕是黑的,电源线也被拔掉了。
萧驰不在客厅,可能又去海边了。
叶曦沐从厨房端出早餐,依旧是精致可口的模样,但他看向苏韫莬的眼神,除了担忧,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监视感?
“哥,快来吃早餐,我熬了你最喜欢的海鲜粥。”叶曦沐招呼着,声音依旧温柔。
苏韫莬沉默地走到餐桌旁坐下。他拿起勺子,舀了一勺粥,送入口中。味道依旧鲜美,但他却感觉不到丝毫食欲,只是机械地咀嚼、吞咽。
“韫莬哥,”顾言澈放下平板,走了过来,在他对面坐下,语气带着商议的口吻,“我们觉得,这里可能不再绝对安全了。秦家的搜寻力度在加大,为了万无一失,我们可能需要提前转移。”
苏韫莬握着勺子的手一顿,心脏猛地一沉。转移?要去哪里?一个更隐蔽、更难以逃脱的地方吗?
他抬起头,看向顾言澈,试图从对方平静无波的脸上找出蛛丝马迹。
顾言澈迎着他的目光,推了推眼镜,继续用那种理性的、为他考虑的语气说道:“是一个更安全的地方,环境也很好,适合你静养。所有的医疗和支持设施都会提前准备好。你放心,一切都有我们。”
一切都有我们。
这句话像是一道温柔的绞索,缓缓套上了他的脖颈。
他没有问去哪里,也没有问什么时候走。他知道,问与不问,结果都不会改变。他只是低下头,轻声应了一句:“……好。”
除了顺从,他还能做什么?
反抗的火苗刚刚燃起,就被无情地掐灭。他现在连拿起“武器”(那台电脑)的资格都被剥夺了。
早餐在沉默中结束。
之后的一天,苏韫莬明显感觉到那种无形的控制变得更加严密。
他想去露台透透气,叶曦沐会立刻放下手中的事情跟过来,陪在他身边。
他想拿本书去书房看,会发现凌曜几乎一直待在书房里,“顺便”处理着他的工作。
甚至他去洗手间,萧驰也会“恰好”在门外不远处活动,确保他始终在视线范围内。
他们不再给他任何独处的机会,不再给他任何可能接触到通讯设备的空间。那种照顾和保护,变成了寸步不离的看守。
而他因为药物的作用和精神的打击,大部分时间都处于一种昏沉和疲惫的状态,连集中精力思考都变得困难。他像是一个被抽走了提线的木偶,只能任由他们摆布。
傍晚时分,顾言澈再次找到他,手里拿着一个熟悉的药瓶。
“韫莬哥,医生建议这段时间加大一点药量,帮助你稳定情绪,更好地应对接下来的转移。”顾言澈的声音温和,带着不容拒绝的关切,“睡前记得吃。”
苏韫莬看着那瓶药,又看了看顾言澈镜片后那双冷静的眼睛。
他明白了。
这不仅仅是治疗,更是一种驯化。用药物磨钝他的意志,消解他的反抗,让他变成一个真正意义上的、需要完全依赖他们的病人。
温柔的绞索,正在一点点收紧。
他伸出手,接过了药瓶,指尖冰凉。
“谢谢。”他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说道。
除了接受,他别无选择。
至少现在,别无选择。
他看着窗外渐渐沉落的夕阳,那最后一点暖光,也无法温暖他冰冷彻骨的心。
牢笼未曾打破,反而被加固了枷锁。而他,连挣扎的力气,都在被一点点剥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