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在“艺沙美容院”门口停下。
暖色调的灯光从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内透出,映照着门口几盆修剪得体的绿植。
张然刚停稳车,还没等沈知意推门,一个身着剪裁合体的香槟色套装、妆容精致的中年女子便脸上堆着热情的笑容,快步从里面迎了出来。
正是美容院的老板,柳鸣惠。
“哎哟,我的沈大局 长,可算把您给盼来了。”柳鸣惠的声音清脆,带着恰到好处的亲热,她亲自为沈知意拉开车门,伸出手作势要扶她,“真是好久不见了,您要再不来,我都要亲自上门去请了。”
沈知意勉强笑了笑,借着她的力道下了车。
柳鸣惠的手温热而有力。“柳总太客气了。”沈知意的声音带着掩饰不住的疲惫,“最近……比较忙。”
“再忙也得注意身体不是?”柳鸣惠挽着沈知意的手臂往店里走,一边仔细端详着她的脸,眉头微微蹙起,语气充满关切,“瞧瞧这脸色……哎,一看就是没休息好,操心操的。待会儿啊,什么都别想,踏踏实实躺下,我亲自给你做。用我们这儿最好的精油和产品,保证让你舒舒服服地睡一觉,起来就焕然一新。”
她的话像连珠炮一样,热情得让人有些应接不暇。
沈知意只能被动地点着头,任由她引着自己走进店内。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而不腻的花香和精油混合气味,温度调得恰到好处,轻柔的背景音乐缓缓流淌,确实能让人瞬间放松下来。
但沈知意的心,却像压着一块巨石,沉甸甸的,难以真正舒展。
张然跟在后面,笑着对柳鸣惠说:“柳姐,我们沈局可就交给您了,您可得拿出看家本领来。”
“放心,包在我身上。”柳鸣惠拍了拍胸脯,领着她们穿过装修雅致的接待区,走向里面的VIp护理室。
护理室很私密,灯光调得十分昏暗、柔和。
一张舒适的美容床已经准备就绪。沈知意在柳鸣惠的示意下,褪去外衣,躺了下来。
柔软的毛巾和温暖的毯子盖在身上,确实带来一丝慰藉感。
张然则坐在一旁的沙发上,安静地玩着手机,偶尔抬头看看。
柳鸣惠先用温热的毛巾,极其轻柔地为沈知意洁面。
她的动作很熟练,手指温暖而有力。然后,她开始调配精油,一股更加浓郁的、带着安神效果的薰衣草混合着其他植物的香气,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沈局啊……”柳鸣惠一边开始为沈知意做面部按摩,一边用拉家常般的、随意的语气开口道,“最近……是不是心情不太好啊?”
沈知意闭着眼,心里微微一紧。
她没想到柳鸣惠会这么直接。
她含糊地“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我一看就知道。”柳鸣惠的手指,轻柔地按压着沈知意的太阳穴,“这眼袋……还有这眉头,都揪着呢。女人啊,心情好不好,全写在脸上了。”
她叹了口气,语气充满了“过来人”的感慨,“工作再重要,也得顾着点自己。身体可是自己的。”
“是啊,沈局。”坐在一旁的张然也插话道,“您就是太要强了,什么事都自己扛着。”
沈知意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感受着精油渗入皮肤的温热感,和柳鸣惠恰到好处的按摩力度。
确实很舒服,让她紧绷的神经,有了一丝松懈。
柳鸣惠继续说着,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开导沈知意:“要我说啊,这女人到了咱们这个年纪,光忙工作可不行。家庭、夫妻关系,那也得用心经营。有空的时候,就得拉着自家先生,多出去旅旅游,散散心。远离柴米油盐的琐碎,感情才能保鲜嘛。”
“夫妻”、“先生”这两个词,像两根细小的针,轻轻刺了沈知意一下。
她的睫毛,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张然似乎觉得这是个好话题,立刻带着一种略带炫耀和奉承的语气接话道:“柳姐您还不知道吧?我们沈局的爱人,可是市电视台的名人呢。”
“哦?真的吗?”柳鸣惠的声音立刻提高了些,带着恰到好处的惊讶和兴趣,“是哪位主持人啊?我平时也挺喜欢看咱们市台的节目的。”
沈知意的心,猛地往下一沉。
她最不想谈论的话题……还是被引出来了。
她的身体,瞬间僵硬了一下。躺在这里,仿佛赤身裸体地被推到了聚光灯下,无所遁形。
她张了张嘴,喉咙有些发紧。
在柳鸣惠和张然两道“期待”的目光注视下(尽管她闭着眼),她感到一种巨大的压力。
她停顿了好几秒,才用一种极其干涩的、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声音,低声回答道:“呃……天气预报的……江辰。你可能……不太关注。”
她试图用“不太关注”来淡化,希望柳鸣惠能识趣地就此打住。
然而——
“哎呀!是江辰江老师啊!”柳鸣惠的声音,瞬间充满了一种夸张的、仿佛他乡遇故知般的热情,“我怎么会不关注呢?天天晚上七点半,准时看他播报天气啊。”她的手指,甚至因为“激动”而稍微加重了一点力道,“哎哟喂,江老师那可是又高又帅,气质还好!说话那声音,真是……太好听了。”
她的每一句赞美,都像一把小锤子,敲在沈知意的心坎上,让她的呼吸,都变得有些困难起来。
“沈局啊,”柳鸣惠完全没有察觉到沈知意的异样(或者是装作没察觉),继续用那种充满羡慕的语气说道,“您和江老师,那真是……郎才女貌,太登对了。真是羡慕死个人了。你们这夫唱妇随的,关系一定特别好吧。”
“夫唱妇随”、“关系特别好”……
这几句话,像最后几块石头,沉沉地压在了沈知意心上。
好在……房间里的灯光足够昏暗。
好在……她是躺着的,脸上还敷着东西。
没有人能看到她此刻剧烈波动的情绪和那瞬间变得有些苍白的脸色。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时刻——
柳鸣惠却突然话锋一转,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带着浓浓无奈和怨气的叹息:“哎……”
“真是……羡慕你们啊……”她的语气,一下子从刚才的羡慕,变得低沉下来,“不像我家那位……”她顿了顿,仿佛在压抑着某种情绪,“整天……就知道在外面沾花惹草的……哎……”
“沾花惹草”……这四个字,像一道闪电,猛地击中了沈知意,让她浑身不易察觉地一颤。
一种难以言喻的共鸣感和更深的刺痛感,像电流一样,瞬间传遍了她的全身。
她几乎是脱口而出地、带着一种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急切和……某种求证般的冲动,失声问道:“……怎么?你老公也出轨吗?”
话一出口,沈知意就猛地意识到了自己犯了一个错误。她居然用了“也”这个字。
这不是……间接承认了……江辰也……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窜了上来。
她的脸色,恐怕更白了。
好在,柳鸣惠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抱怨里,并没有特别在意那个“也”字,或者她注意到了,但选择不去点破。她继续着手上的动作,语气变得更加愤懑和无奈:
“哼,男人哪有不沾花惹草的?”她哼了一声,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嘲讽,“但凡是身边来个顺眼的、年轻点的,那眼神就管不住,哈喇子都快流出来了!我家那个不争气的,不就是仗着有几个臭钱吗?真以为自己有多大魅力了……”
柳鸣惠开始滔滔不绝地数落起自己丈夫的不是,语气尖刻,带着一种过来人的“清醒”和怨愤。
沈知意躺在那里,紧闭着双眼,心却跳得厉害。
柳鸣惠后面抱怨了些什么,她几乎没太听清,耳朵里嗡嗡作响。
原来……在别人眼里,或者说,在柳鸣惠这样的女人眼里,男人的背叛,竟似乎是如此普遍、甚至是可以被无奈接受的事情吗?
这个认知,让她感到一种更深的悲凉。
她原本残存的一丝对婚姻的幻想,对江辰或许有苦衷的微弱期待,似乎在柳鸣惠这带着怨气的“常态论”中,变得更加可笑和不堪一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