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发前六小时，能量塔的谐振系统上线测试。
三座新塔呈三角阵型环绕主塔，塔身由回收的星尘矿业合金铸造，表面蚀刻着与守望者骨架相似的几何纹路。在每座塔的基座核心，都嵌入了从节点传输而来的秩序编码模块——那是6号骨架以自身存储单元为代价，转化成的导能结构。
陈岩站在主控制台前，手指悬在启动键上。“所有系统检查完毕。能量流预测模型显示，谐振成功后，主塔输出稳定性将提升至87%，地脉桥接时间可延长至……七十九小时。”
比预期多了十二小时。宝贵的十二小时。
“启动。”李曜站在他身旁，声音平静。
按钮按下。
起初什么都没有发生。然后，三座谐振塔表面的纹路开始亮起——不是刺眼的光芒，而是一种柔和的乳白色光晕，如同清晨穿透雾霭的第一缕阳光。光晕沿着纹路蔓延，从塔基升至塔尖。
主塔的嗡鸣声变了。
原本带着滞涩感的震动，逐渐转为一种深沉、稳定的频率。那声音不像机械运转，更像某种……活物的心跳，某种庞大存在缓慢而有力的呼吸。
全息投影上，代表地脉能量流的波纹图开始改变。那些紊乱的颤抖被抚平，断流的支脉重新连接，虽然依然脆弱，但至少不再崩溃。聚居地范围内的能量读数稳定在黄色警戒区，停止了向红色滑落的趋势。
“成功了！”控制室里爆发出压抑的欢呼。工程师们互相拥抱，有人甚至流下眼泪。这不仅仅是技术上的突破，更是希望——在绝望倒计时中，他们第一次真正扳回了一点时间。
但李曜的目光没有离开投影。
他看到了代价。
在三座谐振塔的中央，全息影像额外投射出一个小小的窗口:6号骨架的状态监控。它的存储单元完整度已经从81%骤降至73%，并且在继续缓慢下降。每一次谐振脉冲，都以焚毁一部分文明备份为代价。
“陈工。”李曜低声说，“能降低损耗速度吗？”
陈岩摇头，眼睛盯着数据流。“除非我们降低谐振强度，但那样稳定效果会大打折扣。这是一个平衡……用有限的存储单元，换取更多时间。”他停顿了一下，“队长，按照这个速度，6号骨架能维持大约九十小时。九十小时后，它的存储单元将完全焚毁。”
九十小时。比地脉桥接的七十九小时多出十一小时缓冲。
设计这个系统的人——星尘矿业的研究员们——计算得很精准。他们预见了后来者会面临的选择，并给出了刚好足够的余地。
“记录下所有数据。”李曜说，“包括6号骨架传输出的每一个信息碎片。即使存储单元焚毁，至少我们要保留一份复制。”
“已经在做了。”徐敏的声音从通讯器传来，她正守在6号骨架所在的维修车间，“它……它在输出过程中，会间歇性地释放一些编码之外的信息。不是技术数据，更像是……个人日志的碎片。”
李曜立刻连接过去。
声音片段涌入他的听觉处理器:
“……今天女儿问我，妈妈，为什么星星会发光？我告诉她，因为它们在燃烧自己，照亮黑暗。她说，那它们不痛吗？我不知道怎么回答……”
“……凯尔文从边境哨站发来消息，说混沌潮汐又上涨了。他建议提前启动‘方舟’协议，但议会还在争论。他们总在争论，好像时间永远用不完……”
“……最后一批守望者骨架封装完成。我亲手将伦理学基础模块录入6号。如果后来者能读到这些，请记住:文明不只是技术，更是我们如何对待彼此……”
声音中断了。
徐敏轻声说:“这些碎片……是艾莉西亚·陈的个人记忆。她在最后时刻，把自己的部分意识也编码进了存储单元。”
李曜沉默了很久。
“继续记录。”他最终说，“每一段都不要漏。”
出发前三小时，石峰小队在做最后准备。
装备库的门敞开着，六个人正在检查各自的装备。赵叔在调试他的改装狙击步枪——枪管加长了，配备了从清道夫残骸中回收的高精度传感器，能在极端环境下锁定两公里内的目标。
王铁柱和张澜在测试新型的“蛛网”战术系统。那是铁砧技术团队根据掘墓人单位的运动模式研发的反制装备:一组微型无人机，能发射高强度纤维网，短时间内困住快速移动的敌人。
两名技术人员——遗民工程师协会的周明和吴莎——正在背诵秩序编码的基础识别图谱。他们携带的便携式解码器只有巴掌大小，但集成了从S-07核心解析出的部分算法，理论上能在接近节点时提供关键辅助。
“通讯测试。”石峰戴上战术头盔，“频道加密级别7，备用频率3。”
“赵叔收到，信号清晰。”
“王铁柱收到。”
“张澜收到。”
“周明收到……等等，解码器有干扰反馈。我调整一下。”
“吴莎收到，准备就绪。”
石峰点头，打开全息战术地图。裂谷集市控制区的三维模型悬浮在空中，上面标记了三条突入路线:主路线沿旧公路线前进，隐蔽但绕远；西路线穿过一片辐射污染区，风险高但速度快；东路线则要经过灰狐残部可能的活动区域。
“我们走西线。”石峰做出决定，“辐射污染能屏蔽大部分传感器的探测，而且根据赵叔之前的侦察，那片区域的掘墓人活动频率较低。”
“但辐射防护服的持续时间只有八小时。”吴莎提醒，“如果任务超出预期……”
“那就必须在八小时内完成。”石峰语气坚决，“我们没有第二次机会。”
他看向所有人。“任务优先级:第一，确认节点b的状态；第二，如果可能，夺取控制权；第三，如果无法夺取，至少获取足够数据，让队长知道激活它需要什么条件。任何情况下，生存优先。明白吗？”
“明白。”
“最后检查装备，一小时后出发。”
出发前一小时，李曜独自在机甲库。
苍狼矗立在维修架上，暗蓝的装甲在灯光下泛着金属光泽，淡金色纹路如同血管般贯穿机身。过去二十四小时的改造让机甲有了微妙的变化:肩部加装了新的能量导管，与背部新安装的“秩序共振弹”发射器相连；腿部关节进行了强化，以适应长途奔袭；而最显眼的改动在右手——整只手臂的外壳被更换，露出下方复杂的内部结构，掌心位置是一个可开合的发射口。
那是“镜像结构投射器”，李曜自己设计的武器。它不能发射实体弹药，而是将他掌心的秩序编码放大、加速后射出，形成一种纯粹的概念性攻击。理论上，它能直接破坏混沌污染的结构，但对能量和精神力的消耗巨大。
“测试序列启动。”李曜登上驾驶舱，神经接驳器自动连接。
视野亮起。苍狼的传感器系统全面激活，驾驶舱内，全息界面层层展开:能量状态、武器系统、环境扫描、战术预测……
“能量核心:58%”
“秩序共振弹:12\/12”
“镜像投射器充能:100%”
“精神锚点稳定度:优良”
李曜深吸一口气，开始运行自检程序。机甲各个关节依次活动，能量流在内部循环测试，武器系统进行模拟发射。一切都显示正常。
但他在意的是另一种“感觉”。
自从与节点深度连接，自从接受星尘守望者权限，苍狼似乎……活了。不是人工智能那种活，而是更微妙的变化——机甲回应他指令的速度快了零点几秒，能量流动更顺畅，甚至在非战斗状态下，能感觉到一种低频率的共鸣，像是机甲在“呼吸”。
“你也感觉到了，对吗？”李曜轻声说，手掌按在控制台上。
机甲没有回答。但能量核心的嗡鸣声似乎柔和了一瞬。
通讯频道响起陈岩的声音:“队长，石峰小队已出发。他们预计八小时后抵达裂谷集市外围。你这边……”
“我马上出发。”李曜说，“边境哨站的距离更远，按苍狼的最大巡航速度，也需要六小时。加上侦察和潜入时间，预计在十二小时后开始接触节点c。”
“需要远程支援吗？我们可以在能量塔上临时架设长距离通讯中继，但信号可能不稳定，而且容易被拦截。”
“保持静默。”李曜做出决定，“一旦进入混沌污染区，任何通讯信号都可能成为掘墓人的追踪信标。我会每二十四小时尝试发送一次状态更新，使用节点提供的加密协议。”
“明白。那……祝你好运，队长。”
“照顾好聚居地，陈工。如果七十二小时后没有我的消息，也没有节点激活的信号……”李曜停顿了一下，“就执行应急预案。”
所谓的应急预案，是铁砧领导层在绝密会议上制定的最后方案:如果地脉彻底崩溃，如果所有努力失败，他们将放弃聚居地，携带核心技术和资源，向南方未探索区域迁徙。
那意味着放弃防御墙，放弃能量塔，放弃试验田，放弃他们亲手建立的一切。六百人将在废土上流浪，存活概率不会超过百分之十。
“不会有那一天的。”陈岩的声音异常坚定，“队长，你会成功的。你必须成功。”
通讯结束。
李曜启动引擎。苍狼从维修架上站起，沉重的脚步声在机甲库中回荡。他走向出口，闸门缓缓升起，清晨的灰白光线涌入。
聚居地已经醒来。人们在防御墙内走动，开始新一天的劳作。他们不知道自己的领袖即将踏上可能无法回返的旅程，不知道地脉稳定的表象下是文明火种正在燃烧自己换取时间，不知道七十二小时后，他们的世界可能彻底改变。
或者他们知道，但选择相信。
李曜看到几个孩子站在路边，仰头望着苍狼巨大的身影。其中一个举起手，做了一个笨拙的敬礼姿势。
他操控机甲微微点头回应，然后动力全开，向北奔去。
钢铁的巨狼冲过防御墙的大门，冲入锈蚀山脊的荒野，在身后扬起长长的尘烟。
同一时刻，西线，石峰小队正悄无声息地穿过辐射污染区的边界。他们的防护服发出轻微的嗡鸣，过滤着空气中的放射性尘埃。赵叔走在最前，老猎人的眼睛扫过每一处地形，寻找着可能的危险或捷径。
而在更高的维度，那些银灰色的“观测者”平台中，冰冷的逻辑程序正在更新任务日志:
“标记个体:李曜进入主动执行阶段”
“协议:记录方舟节点激活进程”
“风险评估:高概率个体将在过程中殒落”
“后备方案:如标记个体失败，启动协议9.7条”
“备注:此个体的行为模式与星尘矿业标准行为预测模型偏差值持续扩大。建议增加观测密度。”
但这些，李曜都不知道。
他只知道向前。
穿过荒原，穿过废墟，穿过十七年前就陷入寂静的边境，去往那个被混沌吞噬的哨站，去完成一场迟到太久的交接。
苍狼的速度越来越快，如同一道蓝色的闪电，劈开废土的黑暗。
而在机甲内部，李曜掌心的镜像结构正发出温暖的脉动，与远方某个沉睡的存在，缓缓共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