晶柱的光芒在李曜接受权限的瞬间开始转变。
那种濒临过载的刺眼白光逐渐收敛，化为一种有节奏的脉动柔光，如同巨型心脏在黑暗深处搏动。地裂底部的震颤停止了，合金地板上的裂纹虽然没有愈合，但不再蔓延。六具守望者骨架依然单膝跪地，它们眼窝中的蓝光与晶柱的脉动同步，仿佛在等待下一个指令。
“队长，发生了什么？”石峰的声音从通讯频道传来，混杂着困惑与警觉。小队成员已经全部撤回地裂边缘，但所有人都盯着下方那诡异而神圣的场景。
李曜没有立即回答。他正在处理脑海中涌出的信息洪流。
临时权限——‘星尘守望者’——赋予他的不只是访问权，更是一种责任印记。他感觉到自己与晶柱之间建立了某种连接，那是一种介于精神链接与数据同步之间的状态。通过这个连接，他能感知到晶柱的状态:能量稳定在临界点以下7%，自毁倒计时暂停，但地脉连接依然脆弱，如同用细线吊着千钧重物。
“我暂时稳定了它。”李曜最终说道，声音中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变化——更沉稳，更……古老，“但我们只有七十二小时的延期。七十二小时后，如果找不到稳定地脉的方法，它还是会过载。”
陈岩的声音从聚居地频道切进来，带着难以置信的激动:“队长，能量塔读数刚刚稳定了！衰减速度下降了80%！你做了什么？”
“借了点时间。”李曜简短回答。他看向战术界面，地脉网络图上，以这个节点为中心，半径五公里内的支流脉络都亮起了微弱的蓝光，虽然仍是黄色不稳定状态，但不再向红色崩溃区恶化。“陈工，我需要你和团队立刻分析我发送过来的数据。这些是节点当前状态、地脉网络拓扑，还有……一种能量谐振算法。”
他通过新建的连接，将晶柱提供的一部分技术数据打包传输回铁砧。那是关于如何将能量塔的输出频率与节点脉动同步，从而在地脉网络中建立临时稳定桥接的方案。不是永久解决方案，但足以争取时间。
“这……这是高等能量架构学！”陈岩的声音因震惊而变形，“比架构核心S-07表层模块的技术至少先进两个世代！队长，你从哪里——”
“稍后解释。”李曜打断他，“现在执行。把所有计算资源都用上，我要在四小时内看到谐振模型。”
“明白！”
通讯暂时安静。地裂深处，晶柱的脉动光芒映照着六具银灰色骨架，在合金地板上投下长长的影子。李曜通过苍狼的传感器仔细扫描它们。
构造精妙得令人敬畏。骨骼不是单纯的金属，而是生物矿化与纳米机械的共生体，兼具有机材料的韧性与无机材料的强度。胸腔内的光学晶体阵列以复杂的方式排列，他认出了其中几个基础结构——那是信息存储与处理单元，类似生物大脑的神经突触，但基于光量子计算原理。
“它们存储着文明备份。”李曜低声自语，回忆起全息影像中艾莉西亚·陈的话语。他尝试着通过节点连接，向其中一具骨架发送了一个简单的查询请求:身份。
骨架的眼窝蓝光闪烁了一下。
一个信息碎片涌入李曜的意识:
“守望者7号”
“存储单元:基础物理学架构、时空几何学、守恒定律推导体系”
“最后更新时间:星尘纪元217年4月12日”
“最后记录:主研究区隔离层破损率已达31%，混沌实体‘哀嚎者’突破第三防线。执行协议4.1条，转移核心数据库至方舟节点。”
然后是短暂的影像碎片:一条布满管线的长廊，警报红光疯狂闪烁，穿着防护服的研究人员奔跑着将数据存储单元插入传输端口。远处传来非人的尖啸，墙壁上蔓延着黑色的、仿佛活物的纹路。
影像中断。
李曜深吸一口气。星尘矿业最后时刻的碎片记录。混沌不是突然降临的，而是一步步侵蚀，而他们试图保存一切能保存的。
“石峰。”他说，“带林海和徐敏再下来一次。我们需要记录这些骨架的所有数据。王铁柱、张澜在上方保持警戒，赵叔，扩大侦察范围，注意任何接近地裂的动静。”
“队长，这些……东西安全吗？”石峰谨慎地问。
“目前是。”李曜说，“它们是载体，不是武器。但记录时要保持最高谨慎，不要触发任何未知协议。”
小队再次垂降。这一次，晶柱和骨架没有任何反应，只是静静等待着。林海和徐敏几乎是颤抖着开始工作——对他们这样的技术人员来说，能直接接触星尘矿业的高等造物，无异于考古学家发现了完整的远古图书馆。
扫描仪嗡嗡作响，高分辨率摄像仪记录着每一寸表面细节，便携式光谱分析仪解析着材料成分。数据如潮水般涌回铁砧的分析终端。
李曜则专注于节点本身。
通过临时权限，他能访问节点的日志记录——不是全部，只是最近几百年的摘要。记录显示，这个节点在星尘矿业崩溃后一直处于静默状态，直到十七年前，它收到了来自边境哨站废墟节点的最后一条信息:
“边境哨站节点报告:混沌潮汐再次上涨，主脑意识检测到大规模掘墓人孵化信号。执行最终协议，封闭哨站。愿秩序之光指引后来者。——哨站长凯尔文”
然后是三年前，裂谷集市节点被触动的记录:
“检测到未授权访问尝试。节点防御协议激活，击退首次入侵。后续持续低强度扫描探测中。判断:该节点已被敌对势力标记。”
最后是最近的记录，就在北方遗迹失控爆炸后:
“地脉主干冲击波抵达，节点能量输入紊乱。混沌侵蚀通过地脉网络加速渗透。执行协议7.3条，准备‘方舟’预案。检测到秩序信标‘星芒’激活信号，开始追踪持有者。”
持有者。李曜。他掌心的镜像结构此刻平静下来，但通过节点连接，他能感觉到它与“星芒”之间存在着更深层的共鸣。“星芒”不仅是指引信标的罗盘，它本身似乎就是某种……钥匙的一部分。
“队长！”徐敏的惊呼打断了他的沉思，“你看这个！”
技术员指着其中一具守望者骨架的右臂骨。在尺骨位置，刻着一行微小的符号——不是星尘矿业的标准文字，而是一种更简洁的象形编码。林海已经将符号扫描并输入解码程序，屏幕上跳出了转译结果:
“方舟非舟，乃种也。种入沃土，待春发。”
李曜盯着那句话。艾莉西亚·陈的影像说守望者骨架是“载体”，存储着文明备份。但这句铭文暗示了更深层的含义——它们不只是存储设备，而是种子。文明的种子，等待在合适的土壤中重新生长。
什么样的土壤？
他的目光落在铁砧聚居地的坐标上。六百人的小型社会，正在废墟中重建秩序，掌握了部分星尘遗产技术，拥有能量塔、防御墙、试验田……还有他这个与秩序网络建立了连接的临时权限持有者。
一个可怕的、宏大的猜想在他脑海中成形。
“观测者”取走他的部分代码和母体连接密钥。
“方舟”协议需要三个节点同时激活。
混沌侵蚀正在加速。
而星尘矿业在崩溃前，设计了一整套文明重启方案。
他们不是在试图拯救自己那个时代的文明，而是在为下一个文明纪元埋下种子。
“队长，赵叔报告！”王铁柱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带着紧迫，“西侧两公里处发现移动热信号！多个！速度很快，呈包围态势向地裂接近！”
李曜立刻切换传感器视角。热成像图上，至少二十个红色光点正在崎岖地形中高速移动，分三路包抄过来。信号特征分析跳出结果:生物-机械混合体征，体型中等，运动模式符合掘墓人“撕裂者”单位。
但还有别的。
在其中一路的中央，有一个更大的热信号，散发出的能量读数异常高，而且……呈现出精神干扰的特征性波纹。
“低语者。”李曜低声说，“掘墓人派出了精神干扰单位。它们知道这里有秩序造物。”
晶柱的脉动光芒突然急促起来。通过连接，李曜感受到节点的警报:检测到混沌污染生物接近，防御协议准备激活。
“不要！”李曜立刻制止，“如果你激活防御，能量消耗会加速过载进程。这些敌人交给我们处理。”
他看向地裂底部的小队:“石峰，带所有人上来，立刻！王铁柱、张澜，在垂降点两侧建立交叉火力点。赵叔，后撤到安全距离，用狙击步枪提供远程支援。”
“队长，你呢？”石峰问，小队已经开始快速收拢设备。
“我留在这里。”李曜说，苍狼的暗蓝机身在地裂边缘缓缓站直，淡金纹路在昏暗光线下流动，“它们的目标是节点。而我，现在是节点的一部分。”
六具守望者骨架同时抬起头，眼窝蓝光锁定地裂上方的苍狼。然后，它们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震惊的动作——
同时举起右臂，骨骼手掌张开，掌心朝上。
那是古老的宣誓姿势。星尘矿业时代，下属对指挥官表示效忠的礼节。
晶柱投射出最后一条信息，这一次只传给李曜:
“临时权限已升级:星尘守望者”
“六具守望者骨架转入直接指挥模式”
“警告:骨架非战斗单位，强行激活战斗协议将导致存储单元加速劣化”
“是否确认？”
掘墓人的尖啸声已经可以听见，那是一种撕裂金属般的噪音，混杂着生物质的粘稠蠕动声。西侧岩脊后，第一个撕裂者的身影出现——类人形体，但四肢被改造成锋利的骨刃，胸口嵌着搏动的有机核心。
李曜看着那六具举臂的骨架，看着它们胸腔内存储的文明碎片，看着地图上另外两个闪烁的节点坐标，看着铁砧聚居地六百人的生命倒计时。
然后他做出了选择。
“确认。”
六具骨架的眼窝蓝光同时变成灼目的金色。
它们站了起来，骨骼关节发出精密机械运转的轻响。胸腔内的光学晶体阵列开始高速重组，从信息存储模式转换为某种……武器化架构。
第一个撕裂者扑向地裂边缘。
王铁柱的能量步枪开火，光束击中它的肩部，烧穿外骨骼，但未能阻止其冲刺。
然后一道金色光束从地裂底部射出，精准贯穿撕裂者的头部核心。那具骨架——编号3号，存储单元为生态循环技术——保持着射击姿势，右臂骨骼重组成了某种集束能量发射器。
战斗开始了。
而李曜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当守望者骨架转为战斗模式的那一刻，某种更宏大的战争序幕，已经被拉开了。
他看向北方，看向裂谷集市的方向，看向边境哨站废墟的遥远坐标。
七十二小时。
他必须在这七十二小时内，找到激活另外两个节点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