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文斌将手中的卷宗“啪”地一声合上,随手丢在桌面,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叉置于腹部,冷冽的目光逐一扫过面前的三人,最后像钉子一样钉在串爆脸上,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讥诮。
“我,”他开口,语调平缓,,“端公家的饭碗,职责就是打击黑社会。我很清楚,港岛这块地方,像你们这样捞偏门吃饭的人多如牛毛,几十个社团,龙蛇混杂。”
他略作停顿,仿佛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却又暗藏机锋:“我也明白,水至清则无鱼,要说彻底根除黑社会,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这话从一位反黑组长口中说出,让串爆和火牛都有些错愕,连邓伯的眼皮也几不可察地轻轻颤动了一下。
黄文斌将他们的细微反应尽收眼底,话锋陡然一转,语气变得如同出鞘的钢刀般冷硬锋利:“但是!”
他身体猛地前倾,双臂撑在桌面上,目光瞬间变得极具压迫感,死死盯住串爆,“我要的是秩序!街面上安安稳稳,大家井水不犯河水,最好!谁要是敢闹事,”
他的手指关节重重敲在桌面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目光锐利如箭,“我就打谁!”
“打死他!”
串爆被他看得心底发寒,下意识地偏移了视线,不敢与之对视。
黄文斌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目光又扫向邓伯和火牛。
邓伯眼帘低垂,仿佛老僧入定,只是静静地看着自己放在膝盖上、布满老年斑的双手。
火牛更是直接低下了头,盯着自己擦得锃亮的皮鞋尖。
黄文斌重新靠回椅背,拿起那份卷宗又放下,用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封面,发出单调的“哒、哒”声。
“我不管你们中间谁支持阿乐,谁又撑大d。”
他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缓,但内容却更加尖锐,带着最后通牒的意味,“我要你们去给我摆平他们两个!我不希望看到和联胜内部有任何火并,一起都不行!”
这不是商量,不是征求意见,更不是讨价还价。
这是不容置疑的命令,是必须完成的硬性指标。
警方要的不是口头上的服软,而是立竿见影的管控效果,是实实在在的太平无事。
邓伯终于抬起头,迎向黄文斌咄咄逼人的目光,缓缓开口,苍老的声音沙哑却异常沉稳:“黄警官,我们也不想打架。”
“社团内斗,对谁都没有好处。兄弟们要和气,才能生财。”
这是实话,也是江湖规矩的底线。
社团存在的核心是求财,打生打死,最终损害的是所有人的钱袋子。
黄文斌不置可否,只是用眼神示意邓伯继续。
邓伯略一沉吟,抬手指了指身边的火牛,语气不容反驳:“火牛,你去跟阿乐谈。”
接着,手指转向另一边的串爆:“串爆,你去找大d。有什么条件,都可以坐下来慢慢谈。这次选不上,还有下次。社团不是一个人的,是大家的。”
这番安排,看似公允,让双方阵营的人各自去沟通,但邓伯内心深处自有其倾斜的天平。
他叱咤风云数十年,虽已退隐,却始终暗中洞察着社团的每一点风吹草动。
阿乐和大d,他自认都看得透彻。
阿乐此人,隐忍克制,城府极深,懂得审时度势,善于笼络人心,野心虽大,却能用温和谦逊的外表巧妙包裹。
而大d,能力强,地盘大,人马多,出手阔绰,但性格太过张扬,脾气火爆,喜怒皆形于色,做事冲动,缺乏大局观和持久力。
在邓伯看来,一个社团的掌舵人,能力固然重要,但更关键的是要有平衡各方势力、维护社团整体稳定和长远发展的胸襟与手腕。
两相比较,阿乐无疑是更合适的人选,能带领社团在现有的格局下平稳过渡,避免激进行动带来的灭顶之灾。
大d或许能带来一时的风光,但其刚愎自用的性格,极易将社团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邓伯的偏心,源于他对“稳定”二字高于一切的坚持,这是他们这一代老派江湖人的生存哲学。
然而,大d显然无法接受这个结局。
消息很快反馈回来,不仅谈判破裂,大d更是怒不可遏,放出了狠话:既然在和联胜做不了话事人,他就要自立门户,搞一个“新和联胜”!
当消息传回办公室时,黄文斌这位反黑组长的脸色瞬间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挥手让警员离开,目光再次如利箭般射向邓伯,声音里压抑着即将爆发的怒火:“邓威!大d要搞个新和联胜出来?这件事,你怎么看?”
他特意重重地重复了‘新和联胜’这几个字,充满了讽刺意味。
邓伯脸上依旧是那副古井无波的表情,沉默了片刻,才抬起眼皮,缓缓吐出三个字:“打吧。”
“啪!”黄文斌猛地一拍桌子,霍然起身,身体前倾,几乎要隔着桌子碰到邓伯的脸,厉声喝道:“你跟我耍什么花样?!玩我是吧!”
如果和联胜内部真的大动干戈,爆发大规模街头血拼,他这个反黑组长首当其冲要承担巨大责任,上面怪罪下来,乌纱帽难保。
邓伯这个老狐狸,竟然轻描淡写地说“打”?
面对黄文斌的雷霆之怒,邓伯却显得异常平静,甚至嘴角还牵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弧度。
他抬起眼,看着对方因愤怒而有些扭曲的脸孔,慢条斯理地说道:“黄警官,我说不打,下面的兄弟们会怎么看我?
个个都是靠着社团的字号出来混饭吃的。现在有人要拆祠堂、另立山头,谁能当做没看见?”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无奈,却又暗藏锋芒:“规矩要是坏了,以后这路还怎么走下去?”
“规矩?”黄文斌气极反笑,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你们跟我讲规矩?你们真当自己是在做正当生意啊?!我告诉你们,你们有没有饭吃,得看我们给不给!”
他猛地伸手指向窗外,“我们不给,代客停车?扫掉!看场子?扫掉!所有你们那些见不得光的偏门生意,我都可以扫得你们一干二净!”
邓伯闻言,非但没有惧色,脸上反而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那笑容里甚至带着点怜悯:
“黄警官,那你有没有想过,要是街上真的没了代客停车会乱成什么样子?社团里几万人没饭吃又会闹出什么动静?”
他微微前倾身体,声音压低,却更具穿透力,“我们和联胜,明里暗里跟着吃饭的,少说也有五万人。其他社团加起来,几十万是有的。
没了规矩,就是没了秩序。到时候你看看,警察局的拘留室,坐不坐得下这么多人?
街面上会乱成什么样子?你们,管不管得过来?”
“呵呵……”黄文斌听到这里,忽然笑了起来,仿佛听到了一个极其可笑的笑话,“吓唬我?几万人?邓威,你调动得了吗?”
他走到邓伯身边,俯下身,几乎是贴着邓伯的耳朵,压低声音说道:“你们不做,有的是人抢着做!”
他直起身,走回座位,从文件夹里抽出一张剪报,扔到邓伯面前的桌上。
“听说过‘东方物业公司’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