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止下坠的过程仿佛永无止境。
魔气如同活物般缠绕上来,试图侵蚀他的神体,却在触及他周身自然流转的神力时发出细微的嘶鸣,如春雪遇阳般消散。他手中银枪持续散发着清冷光辉,在浓稠的黑暗中开辟出一条狭窄通道。
越往深处,那股熟悉的威压就越发明显。
三千年了,行止依然清晰地记得这种气息——墟渊魔神,那个曾以一己之力对抗整个神族的古老存在。当年在北冥之海的决战,他付出巨大代价才将其封印,本以为这场纷争早已终结。
谁能想到,那魔神竟在最后一刻埋下了如此深远的伏笔。
“念念...”行止在心中呼唤,手中的血玉珏已烫得惊人。透过玉珏,他能感知到沈念的意识正在被某种力量蚕食,如同烛火在狂风中摇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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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念悬浮在裂隙最深处的一片奇异空间中。
这里不同于上方的混沌黑暗,反而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秩序。魔气凝聚成发光的脉络,在地底岩壁上蜿蜒伸展,最终汇聚到中央一处平台。平台上,暗金色的光芒如呼吸般明灭,每一次闪烁都引得她背上的图腾灼热回应。
“这里...是什么地方?”她喃喃自语。
“是我们的起源之地。”那个古老的声音再次响起,比之前更加清晰,“也是分离的开始。”
暗金光芒逐渐凝聚,在平台上空形成一道模糊的巨影。它没有具体的形态,时而如同展开双翼的巨鸟,时而如同盘踞的凶兽,唯一不变的是那双缓缓睁开的眼睛——鎏金色的瞳孔中,仿佛有星河流转,又似深渊无底。
沈念与那双眼睛对视的瞬间,整个人如遭雷击。
无数不属于她的记忆如决堤洪水般涌入脑海:
她看见远古时期,天地初开,神明与魔神本为同源,共同维护着世界的平衡;
她看见理念的分歧如何导致裂痕,两大阵营从争执到对立,最终演变为不死不休的战争;
她看见行止——年轻许多的行止,手持银枪,率领神族大军与魔神麾下的魔物厮杀;
最后,她看见了那场决定性的战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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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止终于抵达了裂隙底部。
眼前的景象让他呼吸一滞。
沈念悬浮在半空中,背上的图腾已完全转化为流动的鎏金色,与她周身缠绕的暗紫魔气形成诡异而和谐的对比。更令人心惊的是,在她面前,那道熟悉的巨影正在凝聚成形。
“墟渊...”行止握紧银枪,三千年前的场景历历在目。
巨影似乎听到了他的呼唤,鎏金色的瞳孔转向他所在的方向。与此同时,沈念的右眼也开始泛起同样的金光,与巨影的瞳孔如出一辙。
“好久不见,行止神尊。”巨影发出低沉的声音,这声音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在所有生灵的意识中回荡,“或者我该说...偷窃者?”
行止面色不变,眼神却愈发冷峻:“我该想到,像你这样的存在,不会那么容易彻底消失。”
“消失?”巨影发出近似笑声的震动,“我们本就是这个世界的本源之力,如何能消失?你当年封印的,不过是我在这个维度的一个投影罢了。”
行止的瞳孔微微收缩。这个说法与神族古籍中的记载不谋而合,但他一直以为那只是理论上的推测。
“而你...”巨影的注意力转回沈念身上,“我亲爱的半身,终于回到了应有的位置。”
沈念的身体微微颤抖,右眼的金光越来越盛,左眼却依然保持着她本来的瞳色,其中充满了迷茫与恐惧。
“我不是你的半身...”她艰难地反驳,“我是沈念,行止与沈璃的女儿...”
“是吗?”巨影的声音带着怜悯,“那你可知道,为何你天生就背负这图腾?为何你的力量总会失控?为何那些凡人甚至低阶神族都畏惧你?”
每一个问题都像一把锤子,敲打在沈念心上。这些疑问伴随她整个成长过程,始终没有得到过真正令她信服的答案。
行止试图开口,却发现自己被无形的力量禁锢,连声音都无法发出。他意识到,墟渊魔神正在通过这种方式,离间他们父女之间的信任。
“因为你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错误。”巨影缓缓道来,“一个由偷窃和谎言编织的错误。”
暗金光芒大盛,在虚空中投射出新的影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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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冥之海,三千年前。
行止手持银枪,浑身是血地站在海面上。他对面,墟渊魔神的躯体已支离破碎,却依然顽强地凝聚着最后的力量。
“何必坚持,行止?”当时的墟渊声音虽虚弱,却依然带着傲然,“杀了我,平衡将被打破,这个世界将陷入更大的动荡。”
“神族的职责是守护秩序。”年轻的行止眼神坚定,“而你的存在,就是对秩序最大的威胁。”
墟渊发出低沉的笑声:“秩序?你们定义的秩序?真是可笑...”
就在行止准备发动最后一击时,墟渊的躯体突然爆发出刺眼光芒。一枚暗金色的核心从它胸口分离,以超越时空的速度向外飞射。
行止反应极快,银枪疾刺,却只击碎了核心的一小部分。大部分核心化为一道流光,消失在时空的裂缝中。
“你会后悔的,行止...”墟渊最后的声音在海上回荡,“当我的力量以另一种形式回归时,你会明白今天的错误...”
影像到这里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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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念怔怔地看着影像消失的方向,右眼的金光忽明忽暗。
“那枚核心...就是你的本源。”巨影——墟渊的残识解释道,“行止击碎的部分,被他秘密收藏。三千年后,他将那部分核心融入了即将涅盘的凤凰体内,也就是你的母亲,沈璃。”
行止终于冲破禁锢,怒喝道:“胡说!我从未...”
“从未什么?”墟渊打断他,“从未收集我的核心碎片?还是从未将其融入凤凰体内,以期创造能够完全掌控魔神力量的新生灵?”
行止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
沈念转向父亲,眼中充满了祈求:“父亲...他说的是真的吗?我的存在...真的是这样...”
行止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无法否认最关键的部分。他确实收集了墟渊的核心碎片,也确实在沈璃涅盘时,暗中将其融入她的血脉。只是他当时的初衷,远非墟渊所描述的那样。
“看,他甚至无法否认。”墟渊的声音中带着得逞的意味,“现在你明白了吗,孩子?你所谓的父亲,不过是利用你母亲和你,来完成他掌控魔神力量的野心的阴谋家。”
沈念的右眼彻底化为鎏金色,与墟渊的瞳孔再无二致。左眼却泪如雨下,本心的挣扎几乎要将她撕裂。
“不...不是这样的...”她喃喃自语,却无法找到反驳的理由。
那些被周围人畏惧疏远的记忆;
那些力量失控时的痛苦与恐惧;
那些父亲总是欲言又止的眼神...
一切似乎都有了残酷的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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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止心如刀绞,他试图靠近沈念,却被一道无形的屏障阻挡。
“念念,事情不是他说的那样!”他急切地解释,“我确实融入了核心碎片,但那是为了...”
“为了什么?”墟渊再次打断,“为了所谓的‘平衡’?还是为了创造出能够完全听命于神族的武器?”
行止咬牙,银枪爆发出刺目光芒,终于击碎了身前的屏障。他快步走向沈念,不顾周遭魔气的疯狂反扑。
“我从未将你视为武器,念念。”他直视着女儿那双异色的眼睛,“你的诞生,是我和你母亲爱情的结晶,是希望与未来的象征。”
沈念左眼的光芒微微闪动,似乎有所触动。
“谎言总是动听,不是吗?”墟渊的声音适时响起,“但他可曾告诉过你,为何非要选择凤凰一族?因为只有凤凰的涅盘之力,才能完美融合神魔之力,创造出他理想中的‘容器’。”
“容器”二字如同重锤,击碎了沈念最后的防线。
她想起母亲沈璃偶尔流露出的忧虑;
想起行止总是过度关注她力量的掌控;
想起自己无数次被要求“控制情绪”、“压制力量”...
一切线索似乎都指向同一个结论:她只是一个被精心培育的容器,一个承载力量的工具。
“原来如此...”沈念低语,右眼的金光大盛,开始向左眼蔓延,“我明白了...”
“不!不是这样的!”行止终于不顾一切地喊出真相,“我这么做是为了救你母亲!为了救所有被魔神之力侵蚀的生灵!”
墟渊的巨影突然震动起来,似乎行止的话触动了什么关键。
沈念也怔住了,右眼金光的蔓延暂时停止。
“你说...什么?”
行止深吸一口气,知道再隐瞒已无意义:“魔神之力从未真正消失,它一直潜伏在世界的各个角落,潜移默化地侵蚀着生灵。你母亲在多年前的一次战斗中,就被这种力量侵蚀,命在旦夕...”
他手中血玉珏光芒闪动,投射出另一段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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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域,医神殿。
行止抱着已陷入昏迷的沈璃,焦急地等待着诊断。几位德高望重的医神交头接耳,最终推举出最年长的一位上前汇报。
“神尊...凤凰大人的情况很不乐观。”老医神面色凝重,“她体内的魔神之力正在蚕食她的生机,照这个速度...恐怕撑不过三个月。”
行止脸色煞白:“没有任何办法吗?”
医神们面面相觑,最终老医神低声道:“除非...能找到魔神之力的本源,以其为引,或许能逆转侵蚀过程。”
“魔神本源...”行止喃喃自语,眼中闪过一丝决然。
接下来的影像快速闪动:行止深入北冥之海封印之地,冒险收集墟渊残留的核心碎片;他在沈璃涅盘的关键时刻,将碎片融入她的血脉;新生的小凤凰破壳而出,身上带着若隐若现的暗金图腾...
“我本想等时机成熟再告诉你一切...”行止看着沈念,眼中满是愧疚,“但我从未将你视为容器,念念。你是我们的女儿,是我们拼尽一切也要守护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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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念怔在原地,左眼的泪水更加汹涌,而右眼的金光则开始不稳定地闪烁。
墟渊的巨影发出低沉的咆哮:“狡辩!这一切不过是掩盖你野心的借口!”
“是不是借口,你心里清楚。”行止冷冷地看向巨影,“若非你故意散播魔神之力侵蚀生灵,又何来后续这些事端?”
墟渊沉默片刻,突然发出震耳欲聋的笑声:“有趣!实在有趣!行止,三千年不见,你倒是学会了诡辩!”
巨影突然收缩,化为一道流光,直射沈念的右眼。
“但无论如何,今日,我的半身将重归完整!”
“不!”行止疾冲上前,却终究晚了一步。
流光没入沈念右眼,她整个人悬浮到半空中,暗金色的光芒从她体内爆发,将整个地下空间照得如同白昼。背上的图腾如同活过来般流动,最终全部汇聚到她的右眼。
当光芒渐熄,沈念缓缓睁开双眼。
一双完全化为鎏金色的瞳孔,冰冷地注视着行止。
“行止神尊...”她开口,声音却是墟渊的低沉语调,“感谢你三千年的保管,现在...是时候物归原主了。”
行止握紧银枪,心中涌起前所未有的恐慌。
他最害怕的一幕,终究还是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