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驶出京城正阳门时,晨雾还像一层薄纱般笼在官道上空,将远处的城郭轮廓晕染得朦胧写意。道旁的垂柳刚抽新枝,嫩绿色的芽叶裹着昨夜的露水,风一吹便簌簌落下细碎的水珠,溅在车轮碾过的泥土上,洇出点点湿痕。苏清鸢自小长在京城,除了回门那日的短途行程,从未有过这般长途远行,一路都按捺不住好奇,指尖勾着藕荷色纱帘的一角,目不暇接地向外张望——瞧着挑着担子赶早集的农夫、骑着毛驴哼着小调的货郎,连道旁田埂上冒头的荠菜都让她眼生,转头向林砚轻声问:“萧郎,那绿油油的野菜,就是你说过能做春卷的荠菜吗?”林砚凑到她身边,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笑着点头:“正是,等过几日到了江南,春雨过后,田埂上全是这种野菜,我带你去挖,让厨下做荠菜春卷吃。”
行至午时,日头已爬至半空,晨雾散尽,官道旁的“迎客楼”渐渐清晰起来。这酒楼是京城往江南的必经之地,门前拴着十余匹骡马,幌子上“迎客楼”三个大字被烟火气熏得发黑,却透着十足的热闹。刚下车,一股浓郁的肉香便裹着热油的气息扑面而来——店家在门前支着两口大铁锅,火苗舔着锅底,金黄的肉块在油锅中翻滚,表皮炸得酥脆,滋滋作响的油星溅起,落在锅沿的草木灰上,散发出勾人的香气。掌柜的穿着蓝布短褂,腰间系着油光锃亮的围裙,正高声吆喝着:“刚炸好的酥肉哟!外酥里嫩,撒上花椒面,香掉魂咯!”
苏清鸢长在书香医家,平日饮食清淡,哪里见过这般鲜活的市井吃食,眼睛瞬间亮了起来,脚步都不自觉往锅边挪了半步,鼻尖微微翕动,连指尖都悄悄攥紧了帕子。林砚将她的小动作尽收眼底,忍着笑上前一步,拦在她身前对掌柜的朗声道:“给我们寻个清净的雅间,再来一份刚炸的酥肉,花椒面多放些,另外把你们的招牌菜——酱肘子、炒时蔬都上一份。”掌柜的见两人衣着考究,腰间还系着成色极好的玉佩,连忙堆起笑:“好嘞!客官里边请,雅间靠窗,能瞧着官道景致!酥肉这就给您现炸,保证热乎!”说着便引着两人往楼里走,路过灶台时,苏清鸢还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正巧见掌柜的用长筷夹起一串酥肉,沥掉油星后撒上红亮的花椒面,香气愈发浓烈。林砚侧头看她馋猫似的模样,在她耳边低笑道:“别急,待会儿就端上桌了,若爱吃,往后我让厨下学着做。”苏清鸢脸颊微微泛红,攥着他的衣袖轻声道:“只是觉得新鲜,倒不是馋了。”话虽如此,脚步却比刚才快了几分。
邻桌几个行商模样的人正高声闲谈,说的是江南近日的新鲜事:“听说苏州拙政园的碧桃开得比往年盛,园主特意设了花会,连杭州的戏班都请去了!”苏清鸢听得入神,不小心碰翻了手边的茶盏,林砚连忙替她擦去溅在袖口的茶水,低声笑道:“别急,到了苏州,我们日日去看桃花。”话音刚落,邻桌的老者转头看来,见两人气质不凡,便拱手笑道:“看二位模样,莫不是也去江南赏春?若是去苏州,可得尝尝巷尾张记的酱鸭,配着新采的碧螺春,绝了!”林砚连忙回礼,顺势向老者打听江南近况,老者知无不言,还特意画了张简易的美食地图,标注着沿途值得一尝的小吃。
午后继续赶路,行至一处渡口时,恰逢当地村民举办“祈丰节”。数十名青壮男子抬着龙舟模型沿街巡游,鼓乐喧天,孩童们追着队伍撒花,手中还举着用彩纸扎的小灯笼。苏清鸢被热闹的声响吸引,林砚便吩咐队伍暂歇,牵着她挤到人群中观看。一位穿着蓝布短衫的妇人见苏清鸢发髻上的玉簪雅致,便笑着塞给她一朵染红的纸花:“姑娘戴着好看,祈丰节戴纸花,今年定有好收成!”苏清鸢连忙道谢,将纸花别在发间,转头看向林砚时,却见他正对着一个糖画摊招手——摊主正用融化的蔗糖勾勒出一只凤凰,翅尾舒展,栩栩如生。“给夫人画一只鸳鸯。”林砚递过铜钱,摊主爽快应下,手腕轻转间,一对交颈鸳鸯便成型了,插上竹签递给苏清鸢,“公子疼夫人,这鸳鸯配得好!”
暮色降临时,队伍住进了镇上的驿馆。苏清鸢解开行囊,取出白日买的酥肉,却发现已经凉了。林砚见状,便拉着她去驿馆后厨,借了灶台亲自热酥肉。他虽久居侯府,却因早年在外查案练就了些厨艺,添了些姜片和葱段翻炒后,酥肉的香气更甚。两人坐在驿馆的廊下,就着月光吃着酥肉,听着远处传来的蛙鸣,苏清鸢忽然笑道:“从前听父亲说,旅途辛苦,可跟你在一起,连炸酥肉都成了趣事。”林砚将一块温热的酥肉放进她碗里,轻声道:“往后我们还要去更多地方,每一处的风景,都要和你一起看。”
第三日清晨出发时,天空飘起了细雨。细雨打在马车顶的油布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倒有了几分江南烟雨的意境。苏清鸢靠在林砚肩头,翻看昨日老者画的美食地图,忽然指着一处问道:“这里写的‘荷叶粉蒸肉’,是什么味道?”林砚刚要解释,却见马车外闪过一片荷塘,雨后的荷叶绿得发亮,水珠在叶面上滚动。他立刻吩咐车夫停车,拉着苏清鸢走进荷塘边的农家。主人家见他们和气,便摘了新鲜的荷叶,教苏清鸢如何将五花肉裹上米粉,用荷叶包好蒸熟。半个时辰后,荷叶掀开,清香混着肉香扑面而来,苏清鸢尝了一口,眉眼都弯了:“比京城酒楼的还好吃!”
行至第四日傍晚,远处已能望见江南水乡的轮廓——青瓦白墙倒映在河水中,乌篷船披着晚霞缓缓划过。苏清鸢激动地拉着林砚的手,指着远处的炊烟:“那就是江南吗?”林砚点头,眼中满是温柔:“是,我们到了。”马车驶过石桥时,岸边传来卖花姑娘的吆喝声,竹篮里的茉莉花带着雨水的清香。林砚买了一串茉莉花,替苏清鸢系在腕间,香气萦绕间,苏清鸢忽然明白,这场旅途的意义,从来不止是抵达江南,更是与身边人共度的每一段热闹与安稳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