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在建业城头悄然铺开。
镇北将军府,却比白日里还要戒备森严。
一骑快马自南郡而来,在夜幕的掩护下直抵将军府的侧门。
信使风尘满面,他手中高举着一枚青铜虎符,那是关平的私印。
“南郡来信,请务必亲呈镇北将军!”
书房内,魏延刚刚放下手中的毛笔。
陆逊的投诚并未让他有丝毫的松懈。
相反,那只名为杨仪的毒蛇既然已经开始吐信。
就说明局势正在朝着更加凶险的方向滑落。
亲卫低沉的禀报声在门外响起。
“将军,南郡来信。”
魏延的动作一顿。
算算时日也该到了。
“让他进来吧。”
信使被引入书房。
他单膝跪地,双手将一卷用火漆封口的竹简高高举过头顶。
“将军,关少将军有书信交于您过目!”
魏延接过竹简,挥手示意信使退下休息。
火漆被指尖捻开,竹简铺展在案上。
是关平的亲笔。
信上的内容并不复杂。
关羽已在江陵、公安一线稳住阵脚,日夜操练兵马,荆州士气可用。
但,最大的威胁并非来自兵卒战意,而是来自水面之上。
樊城之战,荆州水师几乎全军覆没。
如今的长江江面上,荆州一方几乎是不设防的状态。
曹仁屯兵襄樊,其麾下水军日夜在汉水之上游弋,船坚炮利屡屡做出试探性的进攻姿态。
关羽虽在南岸修筑了大量的壁垒与烽火台,但这种被动防御处处是漏洞,终非长久之计。
一旦曹仁水师倾巢而出封锁江面,切断江陵与公安的联系,荆州防线将不攻自破。
信的末尾,关平的言辞变得恳切。
他提及了魏延当初“倾囊相助”的承诺,恳请魏延能尽快兑现,援手荆州解此燃眉之急。
因为,关羽已经快要撑不住了。
那个威震华夏的武圣,在陆战中所向披靡。
可面对这浩浩汤汤的长江天险,面对敌人绝对的制水权,却也只能望江兴叹束手无策。
书房之内,一片死寂。
这是一个死结。
一个摆在明面上麻烦。
杨仪那条毒蛇,此刻恐怕正躲在阴暗的角落里,竖着耳朵等着自己往里钻。
监军在侧,一举一动皆在监察之下。
在这个节骨眼上,大规模调动江东的军备、兵员、将领去援助另一个方面大员。
这是想干什么?
杨仪甚至都不需要添油加醋,只需将事实原原本本地写成奏疏送往成都。
刘备会怎么想?
诸葛亮又会怎么想?
一个手握江东六郡钱粮兵马的镇北将军,一个坐镇荆州手握数万精兵的汉寿亭侯。
两人私下里互通军备,结为一体。
这罪名,他都替杨仪想好了——结连外镇,拥兵自重,意图不轨!
这几个字,是悬在每一个方面大员头顶的利剑。
一旦坐实便是万劫不复。
所以,最稳妥的办法是拖。
以江东初定新政繁杂为由,将此事拖延下去。
或者,象征性地给一些钱粮、几艘旧船。
做足了表面文章,让成都那边也挑不出错处。
可是魏延的脑海中浮现出关羽那张写满了高傲与倔强的脸。
也浮现出关平在书房中,对自己行下那郑重大礼的模样。
君恩似海,能载舟亦能覆舟。
这份善意的提醒,言犹在耳。
自己与关羽之间的,早已不是简单的袍泽之情,而是唇亡齿寒的战略同盟!
荆州不稳,则自己的侧翼将永远暴露在曹魏的兵锋之下。
他日自己若想挥师北上,无论是走淮南还是图谋中原。
一个稳固的荆州,都是不可或缺的后盾与犄角。
关羽不能倒。
至少,现在绝不能倒。
至于杨仪……
至于成都那些可能出现的猜忌……
风险是用来承担的。
规矩是用来打破的。
一个穿越者,若是连这点担当与魄力都没有。
还谈什么逆天改命,匡扶汉室?
赌了!
魏延站起身,胸中那股久违的狂狷之气,悍然升腾。
富贵险中求!
他大步走到门外,对着侍立的亲卫沉声吩咐。
“传钟离牧,速来见我!”
片刻之后。
那个身形单薄,脸上总带着与年龄不符的沉静的少年,走进了书房。
“将军。”
钟离牧微微躬身,言简意赅。
魏延没有废话,直接开门见山。
“子干,荆州水师,需要重建。”
“我决定,以江东水师之力,助关将军成事。”
“此事干系重大,必须绝对保密。所以我交给你来办。”
他走到钟离牧面前,目光灼灼。
“命水师副都督贺齐,即刻挂印‘援荆水师都督’。”
“由他亲率从江东水师中点选三千精锐,其中必须包含最好的船匠、舵手与操帆老兵。”
“将武库中最新绘制的楼船、艨艟、斗舰图纸,全部复制一份,交由贺齐带走。”
一连串的命令,让钟离牧那古井无波的脸上,都出现了一丝细微的波动。
这已经不是援助了。
这是在掏空江东水师的家底,去武装一个“友军”!
魏延没有理会他的惊讶,继续说道:
“如此大规模的人员与物资调动,绝不可一次成行,太过扎眼。”
“你与贺齐商议,以‘分批巡江操练’为名将这三千人与船只、图纸,化整为零。今日一支小队西行百里,明日一艘货船运送木料……”
“所有行动必须在夜间进行。所有人员必须换上商贾或民夫的服饰。”
“最终,在江陵城外汇合。”
“我要你做到,在杨仪和所有人的眼皮子底下,将一整支水师的核心,神不知鬼不觉地从建业搬到江陵!”
这番话,充满了匪夷所思的疯狂与大胆。
在监军的严密监视下,完成如此规模的秘密军事转移。
这难度,不亚于走钢丝。
任何一个环节出错,便是满盘皆输。
钟离牧沉默了很久。
许久,他终于抬起头。
“诺。”
只有一个字。
没有质疑,没有讨价还价。
只有全然的接受与执行。
这就是魏延信任他的原因。
“去吧。”魏延摆了摆手,“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若有半点风声泄露……”
他没有说完,但那话语中的酷烈,已让书房内的温度都下降了几分。
钟离牧再次一躬身,悄无声息地退出了书房,身影很快便融入了外面的夜色。
房间内,重新恢复了安静。
魏延缓缓坐回案后,拿起笔,铺开一卷新的竹简。
这是给关平的回信。
他蘸饱了浓墨,笔走龙蛇。
信的内容很简单,只有寥寥数语。
安抚关平的焦虑,告诉他援军已在路上。
但在信的最后,他写下了八个字。
“江东为盾,荆襄为矛。”
写完最后一个字,他将笔轻轻搁在笔架上。
墨迹未干,在烛火的映照下,闪烁着湿润的光。
这场豪赌,正式开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