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1年10月28日星期日
中山纪念堂的水晶灯晃得我眼晕。
Eva攥着烫金节目单,指甲在“才艺展示”那栏划得沙沙响。
“看好了啊,别又像去年似的把泳装环节当选美全部。”
她侧过脸,睫毛在聚光灯下投出细影,指尖点着节目单上的黑体字,“今年还是老规矩,但泳装要结合舞蹈,看的是肢体协调性,不是单看身材——你那眼睛别总黏在三号身上。”
我赶紧把视线从穿亮片泳装的选手身上挪开,摸了摸鼻子:“我这不先看直观的嘛。你说赵荣能赢?我觉得蔡紫芬笑起来更甜,观众缘肯定好。”
说着把冰镇可乐往桌上一顿,罐壁的水珠溅到节目单上,晕开了“蔡紫芬”三个字。
Eva立刻皱起眉,抽了张纸巾按在水渍上,动作快得像在抢救时装稿。
“甜能当饭吃?赵荣刚才那段民族舞,转腰的角度比去年冠军标准三度,收尾动作稳得纹丝不动,这叫专业。而且她英语问答时没带翻译,句式都是复合句——你刚才是不是在玩手机?”
她突然拔高声音,周围几排观众都看了过来。
我赶紧把手机塞回裤兜,耳朵发烫,手不自觉地挠了挠后脑勺:“我就看眼时间……蔡紫芬台风也不差啊,刚才走台步多稳。”
“稳?”
Eva冷笑一声,身体往前倾了倾,手肘撑在膝盖上。
“你没看见她转身时裙摆勾到鞋跟?若不是临场反应快,早摔了。这种细节评委一眼就看穿——”
她突然顿住,白了我一眼,“跟你说这些也是对牛弹琴,你连伦巴和恰恰的胯部动作都分不出来。”
王晓艳在旁边捂着嘴笑:“刘军你就认了吧,Eva当年在后台看彩排,光看选手踮脚的高度就知道谁练了多久。”
我心里不服气,却没法反驳——刚才赵荣跳《茉莉花》时,我确实只注意到她的头饰挺好看,压根没看清转腰的角度。
轮到才智问答环节,赵荣用英语回答“东方美学与西方时尚的融合”时,Eva跟着轻轻点头,手指在膝盖上打着节拍。
我凑过去小声说:“听得懂吗就点头?说不定是背的稿子。”
Eva没理我,直到赵荣答完鞠躬,才转过头瞪我。
“她最后加了句‘广州的骑楼砖雕就是最好的例子’,这是临场发挥,背稿能这么自然?”
她的声音带着气音,鬓角的碎发都气得颤了颤。
我赶紧举起双手作投降状,心里却还是觉得蔡紫芬更合眼缘。
眼看计分板上赵荣的分数越涨越高,我盯着手里的空可乐罐,指节捏得发白。
这顿宵夜要是输了,下周早餐钱都得省着花。
中场休息时,我借口去洗手间溜了出来。
走廊里的冷气吹得我打了个哆嗦,刚才跟 Eva争得面红耳赤,现在太阳穴还突突跳。
洗手池的水流哗哗响,我掬起冷水拍脸,抬头就看见镜子里站着个穿藏青色西装的男人——陈建仁?
我愣了愣,他是 berry的舅舅,去年我还跟着 berry去他家吃过饭。
“陈总?这么巧。”
我擦着脸凑过去,故意拖长了语调,“好久没见 berry了,她在英国还好吗?”
陈建仁手里的打火机“咔哒”响了两下才打着烟,眼神飘了飘:“挺好的,挺好的。”
他吸了口烟,烟圈吐得歪歪扭扭,明显在敷衍。
我正想再问,身后突然传来娇滴滴的声音:“建仁,你怎么还不回去呀?”
我回头一看,心脏猛地一跳。
那女孩穿米白色连衣裙,锁骨上挂着珍珠项链,不就是去年在怡景西餐厅看见的菲菲吗?
去年 berry说她是1999年“美在花城”的第四名,怎么会跟陈建仁在一起?
菲菲也认出了我,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往陈建仁身后缩了缩。
陈建仁的脸瞬间涨红,烟蒂在洗手池里摁灭时,手指都在抖。
他快步走过来,一只手搭在我肩膀上,力道大得捏得我生疼:“兄弟,借一步说。”
他把我拉到走廊拐角,从钱包里抽出几张百元大钞塞过来。
我没接,他又赶紧收回手,搓了搓西装下摆的褶皱:“刚才那事……你懂的。今晚宵夜我包了,地方随便你挑,千万别跟别人提。”
我看着他紧张得冒汗的额头,突然觉得刚才跟 Eva争输赢的事有点可笑。
原来那些在舞台上光芒四射的女孩,卸下光环后会有这样的归宿。
我拍了拍他的胳膊,故意压低声音:“放心,都是男人。不过今晚您可要大出血哦,除了我,还有两位靓女。要不,去南海渔村吃海鲜,怎么样?”
陈建仁立刻松了口气,笑得眼角的皱纹都堆起来:“没问题没问题,我马上给那里的经理打电话,留几个位。”
他转身叫菲菲时,语气又变得温柔:“菲菲乖,再等我十分钟。”
菲菲点点头,眼神却一直瞟着我,带着点慌乱。
我靠在走廊的墙壁上,摸出手机想给 Eva发消息说宵夜有着落了。
手指在键盘上悬着,没有按下去。
我刚准备回座位,裤兜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屏幕上跳动着“berry”的名字。
指尖刚触到接听键,心里就泛起一阵微妙的悸动——刚还跟她舅舅打了交道,这难道就是人们常说的心灵感应?
“刘军!今天周日你死哪儿去了?”
电话那头的声音带着英国腔的俏皮,背景里隐约有钢琴声。
我靠着墙壁笑了笑:“在中山纪念堂呢,看‘美在花城’决赛。”
“哟,”
berry突然拖长了语调,“怎么,学我舅舅那套,打算在选美现场挑个女朋友?”
我心里“咯噔”一下,握着手机的手指猛地收紧。
她怎么突然提这个?难道是听说我现任女朋友以前是模特的事了?
冷汗瞬间冒了出来,我干咳两声,支支吾吾地辩解:“别瞎说,是朋友硬拉我来的,赌宵夜呢。”
怕她再追问,我赶紧转移话题,声音压得更低:“对了,刚才在洗手间碰见你舅舅了,还跟着个穿米白裙子的女孩……”
话没说完,berry的语气瞬间沉了下来,钢琴声似乎也停了:“我知道。”
她顿了顿,声音里带着点无奈,“你可千万别学他,那些光鲜亮丽的背后,麻烦多着呢。”
回到座位,我满脸堆笑的对Eva和王晓艳说:“等下请你们去南海渔村吃海鲜。”
王晓艳睁大了眼睛,说道:“军哥,你今天真是大手笔啊。Eva有福了,我跟着沾光。”
Eva瞥了我一眼,说道:“哼!希望你说的是真的!”
舞台上那些旋转的裙摆、自信的笑容还在眼前晃。
可菲菲刚才缩在陈建仁身后的样子,突然让我想起 Eva说的“艺术细胞”。
或许我们看的从来都不是同一场选美。
她看的是台上的功底,我看的是表面的光鲜,而有些人,却早已看清了台下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