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铁褚接过铁杵,沉甸甸的感觉又回来了,“我磨这针,到底是为了啥?”
老婆婆坐在石头上,摸出块粗布擦手:“你看这溪水,它知道自己要去哪不?它就往前流,遇着山就绕,遇着石头就漫过去,流着流着就成了河,成了江。它要是天天琢磨自己是水,还能流到大海里去不?”
铁褚愣住了。他看着溪水哗哗地流,撞在石头上,碎成一片白花花的沫子,然后又聚在一起,接着往前跑。它好像真的啥也不想,就知道往前流。
“你叫铁褚,”老婆婆拿起他手里的铁杵,往石头上一放,“那你就把这铁杵磨成针。磨着磨着,你就知道自己是谁了。”
那天下午,铁褚又开始磨针。他不再急着看铁杵瘦了多少,也不再想磨出来的针能派上啥用场。他就握着铁杵,一下一下地往石头上蹭。阳光照在他的背上,暖烘烘的;溪水在脚边唱着歌,哗啦啦的;铁杵和石头摩擦的声音,沙沙沙的,像在跟他说话。
磨着磨着,他忽然觉得,这铁杵好像跟自己长在了一起。他的力气顺着胳膊,传到铁杵上,再传到石头上,每一下都踏踏实实的。他的汗滴在石头上,晕开一小片湿痕,很快又干了,留下点白花花的盐渍,像撒了层细沙。
有一天,老婆婆的孙女儿来了,看见铁褚在磨针,惊讶地说:“褚大哥,这杵子都磨出尖儿啦!”铁褚低头一看,可不是嘛,铁杵的顶端真的变尖了,虽然离针还有段距离,但那股子尖锐的劲儿,已经能看出来了。
他咧开嘴笑了。他好像还是不知道自己是谁,但他知道,自己是那个正在把铁杵磨成针的铁褚。这个事儿,他得干到底。
溪水还在流,阳光还在照,铁杵磨石头的声音,沙沙沙的,在山谷里飘得很远很远。铁褚觉得,这声音里,藏着他自己的名字。
铁褚的手掌在第七个年头的谷雨这天裂开了第三十七道口子。血珠刚沁出来就被铁杵上的铁锈染成暗红,像落在青石板上的碎星子,转瞬间又被他往石上猛按的力道碾成淡红的雾,混着溪水蒸腾出的白汽,在晨光里晃出些恍惚的光晕。
他盯着铁杵顶端那截越来越尖细的铁条,喉结滚了滚。这七年里,溪畔的青石被磨出个半尺深的凹坑,坑底积着层青黑色的铁屑,雨后会黏成滑腻的泥;老婆婆三年前冬天走的,临走前攥着他的手腕说“快了”,枯瘦的手指陷进他虎口的老茧里,像在给这块硬邦邦的肉刻下最后一道印记;就连当年嘲笑他的村童,如今都能扛起锄头下地,路过时会对着他鞠个躬,喊一声“褚师傅”。
可铁褚心里那团火总像被什么东西堵着。尤其是月圆之夜,掌心里的伤口会隐隐作痛,闭上眼就看见无数根针从四面八方扎过来,针尖上都挑着个模糊的影子——有时是当年把他赶出门的猎户,啐着唾沫骂他“废物”;有时是山脚下说书人口中的“剑仙”,白衣飘飘地从云端俯瞰,眼神里全是不屑;最狠的是那个披红戴花的状元郎,骑着高头大马从他面前走过,腰间的玉带晃得他睁不开眼,马蹄扬起的尘土里,他听见自己的名字被碾碎成齑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