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烬走廊的诡异回响被抛在身后,三人没命地狂奔。身后那阴冷的、如同跗骨之蛆的嘶鸣声并未远离,反而因着空旷通道的放大,显得无处不在。影噬者显然并未放弃,它们在以某种难以理解的方式追踪,或许是能量余波,或许是规则扰动,亦或是单纯的“存在”气息。
苏小婉感到左肩被擦过的地方,那股麻木和虚弱感正在缓慢扩散,虽然速度不快,却如同滴入清水的墨汁,顽固地侵蚀着她的生机与力量。暗红的混乱之力对这种“概念性空洞”侵蚀的抵抗效果有限,只能减缓,无法根除。必须尽快摆脱追兵,找到安全的地方处理。
铁砧和伊瑟拉状态同样堪忧。铁砧的手臂先前被影噬者触须缠过的地方,皮肤呈现不健康的灰白,肌肉力量明显下降。伊瑟拉灵能透支严重,脸色惨白如纸,全靠意志力支撑。
“前面……岔路!”伊瑟拉喘息着指向前方。
灰烬走廊再次分叉,三条通道延伸向不同的幽暗。一条向上倾斜,灰烬墙壁颜色深暗,寂静无声;一条平直向前,墙壁上布满闪烁不定的、如同眼睛般的微光斑点;最后一条则向下倾斜,通道内流淌着稀薄的、银白色的雾气,雾气中隐约有极其微弱的、有规律的电流声传来。
“选哪条?”铁砧吼道,手中砍刀紧握,警惕着身后。
苏小婉目光扫过三条通道。直觉告诉她,影噬者那种阴冷空洞的生物,可能会倾向于寂静或混乱的区域。而上方的寂静通道和前方的闪烁通道,都符合这两种特质。唯有下方那条流淌银白雾气、带有规律电流声的通道,散发着一丝奇异的“秩序”与“活性”混合的气息,这种气息似乎与影噬者的特性有些格格不入。
“下面!”她当机立断,率先冲向向下倾斜的通道。
踏入银白雾气范围的瞬间,一股微弱的、类似静电的酥麻感掠过皮肤。雾气并不浓密,能见度尚可,但有效地模糊了视线和气息。通道向下延伸的坡度平缓,墙壁不再是纯粹的灰烬,开始掺杂更多半透明的晶体和规则排列的金属管线残骸,那些规律的电流声正是从管线深处传来。
他们沿着通道疾行,身后的嘶鸣声在进入雾区后似乎变得模糊、遥远了一些,但并未消失。影噬者似乎对这片区域有所忌惮,没有立刻追入,但显然也未放弃。
通道蜿蜒向下,雾气渐浓,电流声也更加清晰,甚至能看到墙壁管线缝隙中偶尔窜过的、细小的蓝色电火花。空气变得干燥,带着臭氧和某种金属加热后的气味。
大约五分钟的狂奔后,前方雾气突然变得稀薄,通道尽头出现了一扇紧闭的、造型古朴的金属门。门上没有任何标识,只有中央一个复杂的、由不断变幻的几何线条构成的光纹图案在缓缓旋转。
这扇门与周围破损的环境格格不入,显得异常完整和……“新”。
“有门!”铁砧停下脚步,警惕地打量着。
苏小婉也感到诧异。在“断裂海”这种规则崩坏之地,出现这样一扇明显蕴含技术、且保持完好的门户,本身就不寻常。她试着用银白秩序之力感知,反馈回来的信息极其模糊,这扇门似乎被一层强大的、非攻击性的信息屏蔽场保护着,阻止外界探查。
身后的嘶鸣声再次清晰起来,影噬者似乎克服了迟疑,正在迅速接近!
“没时间犹豫了!”伊瑟拉急道,她的灵能已经感应到至少两只影噬者进入了雾区。
苏小婉一咬牙,伸手按向门上那个旋转的光纹图案。无论门后是机遇还是更大的陷阱,总比立刻被影噬者吞噬要好。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光纹的刹那,光纹突然加速旋转,门内传来“咔哒”一声轻响,沉重的金属门向内滑开一道缝隙,一股更加浓郁但温润的银白雾气涌出。
门内并非预想中的房间或通道,而是一片……如同液态光雾构成的、不断流动变幻的“空间”。看不清具体景象,只有柔和的光和雾。
没有退路。苏小婉率先侧身挤入门缝,伊瑟拉和铁砧紧随其后。
他们进入的瞬间,身后的金属门无声地迅速合拢,将外界的一切声音——包括那迫近的嘶鸣——彻底隔绝。
三人站立在一片“地面”上——如果那流淌的光雾也能称之为地面的话。脚下传来坚实但富有弹性的触感。周围是无边无际的、缓缓流动的银白色光雾,能见度只有十米左右。光线柔和,不刺眼,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类似雨后森林的清新气息,与外面“断裂海”的混乱压抑截然不同。
更奇特的是,进入这里后,左肩的麻木扩散感和手臂的灰白侵蚀,竟然停止了!并非治愈,更像是被某种力量“冻结”或“隔离”了,不再恶化。
“这里是……”伊瑟拉惊讶地环顾四周,她的灵能在这里感受到的,是一种浩瀚、平静、却又充满无穷复杂变化的规则海洋,与“肃正”的冰冷秩序和“断裂海”的混乱都不同。
“一个……‘矛盾’的领域?”苏小婉感受着眉心暗金结晶传来的、前所未有的“舒适”与“活跃”的共鸣。结晶似乎非常喜欢这里的环境,链接的稳定性在缓慢恢复。“这里的规则,既有序,又充满了无限的‘可能性’和‘不确定性’,像是……所有逻辑推演在穷尽所有可能性后形成的一种‘稳态’?”她不确定自己的描述是否准确。
就在这时,前方流动的光雾中,一个身影缓缓“浮现”。
那是一个女子。
她看起来约莫二十五六岁模样,身高与苏小婉相仿。最引人注目的是一头如同月光织就的、长及腰际的银白色长发,柔顺地披散在身后,发梢微微飘动,仿佛自身在散发微光。她的面容精致得不似凡人,肌肤白皙近乎透明,五官线条柔和却带着一种超然的疏离感。双眸是奇异的淡紫色,瞳孔深处仿佛有星云在缓慢旋转,凝视时让人不由自主地沉溺其中。
她穿着一件样式简约、质地奇特的银白色长袍,长袍表面流淌着与周围光雾同源的微光,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却自有一种高贵与神秘。
她就那样静静地站在光雾中,仿佛与这片空间融为一体,目光平静地注视着闯入的三人,尤其停留在苏小婉身上,更准确地说,是停留在她的眉心。
“没想到,‘钥匙’的携带者,会以这样的方式,来到我的‘避风港’。”女子的声音空灵悦耳,如同风铃轻摇,却又带着一种直达灵魂的穿透力。她说的是“播种者”通用语,但发音更加古老、优雅。
苏小婉心中一凛。对方一眼就看穿了“逻辑钥匙原型”的存在?而且称这里为“避风港”?
“你是谁?这里是什么地方?”苏小婉警惕地问道,体内力量暗自提起,尽管感觉对方并无恶意。
“我是这片残存领域的观测者与维护者之一。你们可以叫我‘薇拉’。”银发女子——薇拉,目光扫过苏小婉肩头的灰白痕迹和铁砧手臂的异状,“被‘影噬者’的‘空蚀’所伤……能逃到这里,你们的运气和应变能力都不错。”
她顿了顿,继续用那空灵的语调说道:“至于这里,你们可以理解为,‘逻辑锁死’与‘高维塌缩’的夹缝中,一个偶然形成的、基于‘未完成悖论’与‘自我指涉循环’而暂时稳定的‘矛盾奇点’。它是混乱中的有序,是有序中的无限可能。那些只遵循单一逻辑路径的‘影噬者’和‘肃正使者’,很难锁定并进入这里。”
矛盾奇点?苏小婉想起了自己容纳的“悖论之影”。这里的本质,似乎与之类似,但规模更大、更稳定。
“你是‘播种者’文明的人?”伊瑟拉试探着问。
薇拉轻轻摇头:“我诞生于‘播种者’文明末期,但并非其直接造物。我是‘第七实验室’‘悖论引擎’项目产生的……意外副产物,或者说,是那次失败实验残留的‘逻辑回响’与一部分研究员集体意识的……融合体。”她的语气平静,仿佛在陈述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当实验室核心‘逻辑锁死’并‘塌缩’时,我所在的这部分外围模拟运算单元,因内部一个未激发的‘自指涉稳定子程序’,意外脱离了主体崩解过程,漂流到了这片‘断裂海’的边缘,与这里的混沌规则相互作用,形成了这个小小的‘避风港’。”
原来如此!她是那次失败实验的“残留意识”!苏小婉瞬间明白了许多。难怪她对“逻辑钥匙原型”如此敏感,难怪这里的环境与“悖论之影”如此契合。
“你一直在观察我们?观察‘断裂海’?”苏小婉追问。
“是的。”薇拉点头,“这是我的‘职责’,或者说,存在的意义。观测规则的变化,记录‘影噬者’与‘肃正’的活动,并……等待可能出现的‘变量’。”她的目光再次落在苏小婉身上,“‘钥匙’的携带者,你就是最大的‘变量’。你的到来,本身就是一个极其罕见的‘逻辑事件’。”
“我们需要找到‘沉渊点’,找到我们的同伴林默。你知道在哪里吗?”苏小婉急切地问。
“沉渊点……”薇拉眼中旋转的星云似乎加快了些许,“那是‘断裂海’深处,一个规则扭曲程度极高、同时也是‘影噬者’主要巢穴所在的区域。你们的同伴敢去那里,勇气可嘉,但生还几率……”她顿了顿,“不过,他提到了‘那个坐标’?”
“是的!‘透镜’前哨站的数据里,林默最后说要去找‘那个坐标’!”苏小婉连忙道。
薇拉沉默了片刻,似乎在调取某种记忆或进行推演。“‘那个坐标’……如果我没猜错,指的是‘星火同盟’最高机密数据库中,记载的一个关于‘肃正协议’潜在逻辑根源的‘推测性定位点’。它并非实体坐标,而是一组描述某种‘宇宙底层规则异常’的参数集合。‘透镜’前哨站的部分研究方向与此有关。”她看向苏小婉,“你的同伴可能认为,找到‘那个坐标’的现实映射点,就能找到对抗‘肃正’的关键,或者……至少能弄清楚‘影噬者’为何在此聚集。”
“现实映射点在哪里?”铁砧忍不住问。
薇拉轻轻抬手,周围的光雾开始流动、汇聚,在她掌心上方形成了一个微缩的、不断变幻的“断裂海”三维模型。“根据我的观测和推演,‘那个坐标’的参数,与‘沉渊点’核心区域,以及……‘避风港’正下方约三公里处的一个古老‘规则褶皱’地带,存在高度吻合。”模型上,三个位置被高亮标记出来,形成一个不规则的三角形。
“沉渊点核心太过危险,以你们目前的状态,进入等于送死。”薇拉直言不讳,“而‘避风港’下方的‘规则褶皱’,相对可控一些,但也绝不安全。那里是‘断裂海’规则冲突的前沿,时常有‘影噬者’巡逻,也有可能出现空间乱流。”
她看向苏小婉:“我可以为你们提供临时的庇护和治疗,稳定你们的伤势,并给予你们关于下方‘规则褶皱’区域的地图与危险预警。但作为交换,我需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苏小婉谨慎地问。
“在你探索‘规则褶皱’,或者未来可能前往‘沉渊点’时,允许我的一缕‘观测意识’依附于你的‘钥匙’链接,进行同步记录。”薇拉的目光清澈而深邃,“我需要第一手的、关于这些极端区域规则交互和‘影噬者’行为模式的数据。这对我……理解自身,以及或许有一天,找到终结这一切悲剧的方法,至关重要。”
苏小婉与伊瑟拉、铁砧交换了眼神。薇拉的要求听起来并无恶意,更像是一个研究者的请求。而且,他们急需她的帮助。
“只要你的‘观测意识’不影响我的行动和安全,不试图操控或夺取‘钥匙’,我可以同意。”苏小婉最终点头。
“明智的选择。”薇拉似乎并不意外。她轻轻挥手,周围的光雾温柔地包裹住三人。“那么,首先,处理你们的伤势,并让你们了解需要知道的一切。之后的路……就要靠你们自己走了。”
光雾流转,带来舒缓的凉意,肩头和手臂的侵蚀感进一步被压制。在这片矛盾的避风港中,苏小婉终于获得了宝贵的喘息之机,但也知晓了前路更深的凶险与更重的责任。
薇拉的出现,如同迷雾中的灯塔,指引了方向,却也照出了更广阔的、充满未知的黑暗海洋。
(第三百五十一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