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浪费了?”
高育良重复着这四个字。
书房里安静得可怕。
他看着眼前这个自己一手提拔起来的学生,感到前所未有的陌生。
这个祁同伟,与他记忆中那个谦恭、听话,甚至有些急功近利的学生,判若两人。
“老师,您熟读史书,应该知道‘将欲取之,必先与之’的道理。”
祁同伟走到书桌的另一侧,与高育良隔着一张宽大的办公桌对立而站。
“赵立春父子把我们当成寄生树,那我总得让他们垫得舒服一点,才好在他们爬到最高处的时候,把这块石头抽走。”
他的话不疾不徐,砸在高育良的心上。
高育良的呼吸变得粗重,他撑着桌沿,试图让自己坐直一些,这个维持半辈子官场体面的习惯性动作,此刻却难以完成。
“你……”他想问什么,却发现有太多问题堵在喉咙里,不知道该从何问起。
祁同伟没有给他思考的时间,或者说,他根本不想给。
“赵瑞龙是个草包,但他爹赵立春是只老狐狸。”
“他用高家姐妹这个局,一箭双雕。既能用美色和孩子腐蚀、控制我们,又能让我们师生之间产生间隙,相互猜忌。”
“他算准了您爱惜羽毛,不可能真的和高小凤有法律上的纠葛。他也算准了,我祁同伟为了往上爬,会不择手段。”
“一个完美的死局。”
祁同伟说到这里,停顿下来。
他拿起桌上那套高育良珍爱的紫砂茶具。
开水冲入茶壶,氤氲的热气升腾。
“所以,我只能顺着他的剧本往下演。”
“他要我当他的狗,我就好好当。他让我咬谁,我就咬谁。李达康也好,沙瑞金也罢,我表现得越是急功近利,越是野心勃勃,他就越放心。”
祁同伟抬头,将一杯刚沏好的热茶,隔着宽大的桌面,轻轻推到高育良的面前。
茶杯在光滑的桌面上滑行,无声地停在高育良的手边。
“您是不是也一直觉得,我被权力蒙蔽了心智,变得越来越不像以前的那个我了?”
高育良没有去碰那杯茶。
他的身体在微微发抖。
是的。
他一直都是这么认为的。
他觉得祁同伟被山水集团腐蚀了,被权力冲昏了头脑,所以他才一次次地敲打他,甚至疏远他,把他当成一件需要时时擦拭,却又怕脏了自己手的工具。
原来,那全都是演戏。
是演给赵立春看的,也是……演给他高育良看的。
一种巨大的荒谬感和被愚弄的羞辱感,彻底淹没高育良。
他引以为傲的城府,他自以为是的掌控力,在祁同伟这盘大棋面前,简直就是一个笑话。
“证据呢?”高育良的声音满是失意,“你既然在布局,你手里有什么?”
“我手里?”祁同伟放下茶杯,轻笑一声,“我手里有赵瑞龙通过山水集团,在汉东这些年所有非法勾当的账本,每一笔,都清清楚楚。”
“我手里有他怎么把国有资产变成私人财富,怎么利用项目洗钱的全部证据链。”
“甚至……”祁同伟刻意停顿,
“我手里还有当年,他是如何威逼利诱,让您那位得意门生陈海,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录音。”
高育良猛地抬起头。
陈海的事,他竟然也知道!
这件他自以为处理得天衣无缝,用来拿捏陈家的暗手,竟然也在祁同伟的掌控之中!
“你……你……”
“老师,您以为扳倒赵立春靠的是什么?是沙瑞金的决心?还是中央的巡视组?”祁同伟向前倾身,双手撑在桌面上,凑近高育良。
“不,靠的是这些,我让人一点一点送到纪委手里的东西。”
“我送的每一份材料,都恰到好处。既能让他们查下去,又不会让他们一下子查到根上,更不会让他们查到……您和我。”
“我要的不是把他一棍子打死,而是让他慢慢失血,让他所有的底牌,在他倒下之前,全部暴露出来。”
高育良彻底呆住。
他一直以为,赵立春的倒台,是时局变化,是政治博弈的结果。
他从未想过,这背后最关键的推手,竟然就是他身边这个,他以为已经被赵家牢牢控制的学生。
他不是棋子。
他才是那个,借着所有人的手,去掀翻棋盘的人。
“那张结婚证……”高育良的嘴唇翕动,他问出最后一个,也是最让他感到羞耻的问题,“……你早就知道是假的?”
这是他最后的遮羞布。
他一直安慰自己,他和高小凤是有合法关系的,就算有事,也是家庭内部问题。
这张纸,是他维系自己学者尊严和高官体面的最后底线。
祁同伟直起身,走回窗边。他看着窗外那片在风中摇曳的竹林,没有回头。
“京州民政系统的负责人,三年前就是我亲自安排的人。”
祁同伟的话很轻,却字字诛心。
“您说,我会不会知道呢?”
高育良的身体彻底软下去,瘫在椅子上,再也撑不住一丝一毫的体面。
输了。
一败涂地。
他算计了一辈子,到头来,自己才是那个被算计得最深的人。
那个他自以为藏得最深的秘密,不过是别人放在眼皮子底下的一个笑话。
“老师,您是汉东大学政法系的教授,却相信一张来路不明的纸能保护您。”
祁同伟转过身,脸上没有嘲讽。
“说实话,我很失望。”
这句话,彻底压垮高育良最后的心理防线。
他看着祁同伟,那个曾经在他面前谦恭无比的学生,此刻却像一个审判者,宣判了他政治生涯和个人尊严的双重死刑。
“为什么……”高育良喃喃自语,这个问题已经不是在质问,而是在哀求一个答案,“你到底……想做什么?”
祁同伟走回到他的身边,俯下身。
“老师,别担心孩子的事。”
他的气息吹在高育良的耳边,带着一种让人不寒而栗的暖意。
“绑走他们的人,不是赵家的余孽,而是我的‘朋友’。”
高育良的瞳孔,骤然收缩成一个针尖。
“他们只是在帮我们解决一些历史遗留问题。”
祁同伟的声音压得更低,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字字清晰。
“现在,汉东的旧账清完了,我们该算算……”
他停顿了一下,伸出手,拿起高育良面前那杯已经凉透的茶,然后当着他的面,缓缓地将茶水倒在了地上。
茶水渗透进名贵的地毯,留下一片深色的污渍。
“……新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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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同伟出来之后,他不由一笑。
自己这个老师啊,还真的是,到现在还在演戏啊!
还真的入戏太深!
可惜啊!
祁同伟坐上车,对程度道:“我们也要去见见李达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