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明峰项目工地。
两道刺耳的汽车鸣笛声,硬生生捅进沸反盈天的人潮声浪里。
“嘀——嘀——”
一辆黑色的奥迪A6,无视前方闪烁的警灯,径直朝着警方拉起的警戒线冲过去。
路口执勤的年轻警察被这股气势骇住,刚想上前呵斥阻拦,就被身边经验丰富的老民警一把死死拽住。
“不要命了!看车牌!”老民警的声音都在发颤,“省政府的头车!”
年轻警察的动作停止。
车队没有一丝一毫的减速,在无数警察混杂着错愕的注视下,顶开警戒线,开进去。
车身最终缓缓停在距离对峙人群不到五十米的地方。
车窗外,是人间炼狱。
上千名工人,汇成一片黑压压的。
他们用血肉之躯,将工地那扇巨大的钢铁闸门堵得水泄不通。
他们手里高举着早已洗到褪色的横幅。
“还我血汗钱!”
“我们要吃饭!我们要活路!”
一张张面孔因为长久的愤怒而扭曲,他们挥舞着拳头。
人墙在剧烈地摇晃。
叫骂声、嘶吼声、女人绝望的哭喊声、孩子被吓坏的尖叫声……
所有声音混杂在一起。
后排车里,发改委主任的身体,随着人群的每一次冲击,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
他死死抓着车门上方的扶手,不是怕外面的人冲进来,而是怕自己会在这令人窒息的压力下活活吓死。
他脑中一片空白,只有一个念头在反复回荡:疯了,祁同伟疯了,他把我们所有人都带进了地狱!
他旁边的交通厅长,嘴巴一张一合,大口喘着气。
额头上的冷汗汇成溪流,顺着他蜡黄的脸颊往下淌。
完了,他的政治生命,他安稳的后半生,在车门被锁死的那一刻,就已经彻底完。
整个世界,都在这片狂怒的海洋里,天旋地转。
“咔哒。”
头车的车门,开了。
祁同伟高大的身影,从车里走下来。
所有的声音,都在这一秒,被一只无形的手按下暂停键。
上千双混杂着愤怒的眼睛,齐刷刷地,全部聚焦到这个独自一人,走向风暴中心的男人身上。
人群中,一个站在推土机锈迹斑斑的铲斗上的中年男人,认出来人。
他抓起手里那个掉漆的铁皮喇叭,声吼出来。
“祁同伟!”
“我们知道你来了!”
“我们老百姓不跟你玩那些虚头巴脑的!”
王响一双熬得通红的眼睛死死瞪着那个不紧不慢走来的身影。
“今天!”
“拿不到拆迁款!拿不到安置协议!”
“我们这一千多号兄弟爷们,就死在这儿!”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对着身后的人群振臂一呼。
“死在这儿——!”
“死在这儿——!”
在这一刻,被这句最朴素也最决绝的口号彻底点燃,化作摧毁一切的惊涛骇浪,轰然爆发!
“轰——!”
人群像决堤的洪水,猛地向前一拥!
本就岌岌可危的警察人墙,瞬间被冲得七零八落!
“顶住!都他妈给我顶住!”
京州市公安局局长赵东来,满头大汗,声嘶力竭地在人群里吼着。
但他一个人的声音,很快就被山呼海啸般的愤怒彻底淹没。
完了!
赵东来脑子里只剩下这两个字。
眼看局势就要彻底失控,他再也顾不上什么上下尊卑,拨开身前的人,连滚带爬地冲到祁同伟面前。
“祁省长!”他上气不接下气,脸上纯粹的恐惧,“顶不住了!真的顶不住了!”
“工人的情绪已经彻底失控!再不采取强制措施,就要出天大的乱子了!”
他看着祁同伟平静的侧脸,咬着牙,把那个最致命的请求吼出来。
“请您下命令吧!”
这句话,精准地劈进后面那几辆车里,劈在每个厅长的心脏上。
老钱的心脏猛地一抽,眼前发黑。
发改委主任干脆闭上了眼睛,他不敢看,也不忍看。
完了。
最终还是要走到这一步。
李达康的阳谋,成了。
只要祁同伟今天敢下这个命令,只要现场见了血,他祁同伟,就万劫不复。
而他们这些陪同前来的“帮凶”,一个也跑不掉。
所有人的视线,都死死地钉在祁同伟的背影上。
等待着他的宣判,也等待着自己的终局。
然而,祁同伟没有回头,甚至没有看一眼身旁已经快要急疯的赵东来。
他的视线,越过眼前汹涌的人潮,越过那些因愤怒而扭曲的脸庞。
他忽然开口,问一个在场所有人都无法理解的问题。
“天,黑了吗?”
赵东来彻底愣住了。
他张着嘴,脑子里一片空白。
天……黑了吗?
这是什么问题?现在是问这个的时候吗?
就在现场所有人都被这句莫名其妙的话搞得不知所措,以为这位新省长已经被吓傻了的时候。
一种新的声音,出现了。
那是一种尖锐到刺破耳膜,极具穿透力的警笛声。
不是一辆车。
是几十辆,上百辆警笛在同一时间拉响,从遥远的地平线尽头,疯狂地席卷而来!
“呜——呜——呜——”
这声音太大。
大到瞬间盖过现场上千人的嘶吼,盖过一切的嘈杂与混乱。
无论是愤怒的工人,还是惊慌的警察,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停下动作,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公路的尽头,小山包的剪影之上。
一排刺眼到让人无法直视的灯光,撕裂昏黄的暮色。
红蓝交替的警灯,爆闪的远光灯,汇成一片光的海洋,正以雷霆万钧之势,朝着这座小小的工地呼啸而来。
那是什么?
所有人的脑子里都冒出这个巨大的疑问。
很快,他们看清了。
当那支庞大到夸张的队伍冲下山坡,狰狞的轮廓彻底暴露在所有人面前时。
整个世界,仿佛都静止了。
那不是警车。
那是一辆接一辆,通体漆黑,装甲厚重,充满了金属与暴力美感的……重型装甲车!
车身上,“越省发展银行”几个大字,在交替的警灯下,闪烁着冰冷的光。
装甲运钞车!
十辆!二十辆!五十辆!
一支由数十辆重型装甲运钞车和前后开道的警用防暴车组成的钢铁洪流,带着碾碎一切的气势,正朝着这个小小的工地,奔涌而来!
车轮滚滚,尘土飞扬,大地都在微微震颤。
那场面,不像来送钱。
更像是来打一场现代战争!
“轰隆隆……”
钢铁洪流越来越近,那股庞大的压迫感让所有人都停止呼吸。
王响傻了,他手里的铁皮喇叭“哐当”一声掉在脚下。
所有闹事的工人都傻,他们脸上的愤怒,在这一刻,被一种更原始的震撼与敬畏所取代。
这……这是来干什么的?
就在此时!
异变陡生!
在钢铁洪流的侧后方,另一条通往工地的道路上,也响起一阵急促的警笛!
十几辆闪烁着红灯、车身印着“检察”二字的轿车和中巴,也正以极快的速度冲向现场!
为首的一辆车里,侯亮平脸色铁青,死死盯着前方那支规模庞大到不可思议的运钞车队,对着手里的对讲机怒吼:
“快!再快一点!”
“绝不能让他得逞!”
“所有人听令!抵达现场后,立刻封锁所有装甲车!我倒要看看,谁敢当着我们最高检的面,动用这笔来路不明的巨款,激化人民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