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祁同伟那几乎要将人吞噬的目光，钟小艾的脸上，依旧平静如水。
“你说的对。”
她轻轻开口，吐出三个字。
这一下，反倒让祁同伟愣住了。
他以为她会辩解，会拿大道理压他，会用她父亲的身份来暗示他。
但他没想到，她竟然承认了。
“亮平是活该。”钟小艾看着祁同伟的眼睛，“他的傲慢，让他走到了今天这一步。他被停职，被调查，都是他咎由自取。”
祁同伟眯起眼睛。
这个女人，到底想干什么？
“我今天来，不是求你救他。”钟小艾精准地剖析着局势。
“我是来给你，送一把刀。”
“刀？”
“对。”钟小艾点头，“一把所有人都以为已经折断了的，来自最高检的刀。”
祁同伟的瞳孔，猛地收缩。
钟小艾继续说道：“欧阳菁死了，赵家以为他们高枕无忧。李达康焦头烂额，忙着甩锅和应付省委。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京州看守所，集中在被停职的侯亮平身上。”
“这是他们最放松，最傲慢的时候。”
“也是你，最好的机会。”
祁同伟没有说话，但他放在桌上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钟小艾知道，他听进去了。
“你早上给了亮平扳倒赵立春的材料，你的目的，就是要和赵家彻底撕破脸。但你一个人，势单力薄。”
“你需要一把刀，一把能绕开汉东省内错综复杂的关系网，直插赵家心脏的刀。”
“侯亮平，就是这把刀。”
“他被停职了。”祁同伟冷冷地提醒她。
“停职，不代表免职。”钟小艾眼神透着狠劲，“他最高检反贪总局侦查处长的身份还在。只要找到突破口，他随时可以官复原职，甚至，拥有更大的授权。”
“而你，祁厅长，”她看向祁同伟，“你有这个突破口。”
祁同伟笑了。
他靠回椅背，整个人放松下来。
“钟小艾，你确实比你丈夫聪明得多。”
“但你也把他想得太简单了。”
祁同伟摇摇头，眼神里带着一丝怜悯。
“他不是刀，他是石头。又臭又硬。”
“他那可笑的正义感和与生俱来的优越感，让他不可能成为任何人的刀。”
“我今天帮你把他捞出来，明天，他就会拿着这把刀，反过来捅向我。”
“我凭什么相信他？凭什么相信你？”
祁同伟的目光，变得阴暗。
“就凭你钟家大小姐的身份？还是凭你父亲，钟副部长的权力？”
这句话，充满挑衅。
他就是要撕开她那层从容的伪装，看看下面到底藏着什么。
然而，钟小艾依旧没有动怒。
“不。”她摇摇头，“凭我们有共同的敌人，和共同的利益。”
“赵家要亮平死，也要你祁同伟死。”
“李达康利用亮平，也在防着你。他需要一个替罪羊，更需要一个听话的政法王。”
“我们，才是天然的盟友。”
她顿了顿，身体微微前倾，压低声音。
“至于信任……”
“我可以保证，这把刀，只会指向我们共同的敌人。”
“在你扳倒赵家之前，他不会，也不敢，指向你。”
“我怎么信你的保证？”祁同伟冷笑。
钟小艾沉默片刻。
她忽然端起面前那杯已经微凉的茶，一饮而尽。
这个动作，带着一股决绝。
“祁厅长。”她放下茶杯，抬起头。
“你当年，在汉东大学的操场上，那一跪，是为了前途，是为了活下去。”
祁同伟的眼神，瞬间冷下去。
这是他最大的耻辱！
这个女人，竟然敢当面提起！
“而我今天，”钟小艾看着他冰冷的眼睛，一字一句，“可以替他侯亮平，向你低这个头。”
“只要你能帮他洗脱嫌疑，让他重新拿起刀。”
“我们钟家，欠你一个人情。”
“这个人情，将来，在京城，在你需要的时候，一定还得起。”
茶室里，死一般寂静。
祁同伟死死地盯着钟小艾。
他没想到，这个女人，竟然能做到这个地步。
她不是在请求，她是在下注。
她把侯亮平的未来，把钟家的声望，把她自己，全部押在这张赌桌上。
良久。
祁同伟脸上的冰冷，缓缓融化。
他笑了。
“好。”
他站起身。
“你的提议，我接受了。”
“不过……”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钟小艾，那笑容里，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快意。
“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钟小艾抬起头，迎上祁同伟的目光。
她知道，这才是真正的交易时刻。前面的一切，都只是铺垫。
祁同伟脸上的笑容，温和，却又带着一丝令人胆寒的残酷。
他没有立刻回答。
而是踱步到窗边，看着外面昏黄的路灯。
“你知道吗，小艾师妹。”
他第一次这样称呼她。
“我这辈子，跪过一次。”
钟小艾的心，猛地一沉。
“在汉东大学的操场上，当着全校师生的面，跪在一个比我大十岁的女人面前。”
“那一跪，很疼。”
“疼的不是膝盖，是这里。”他指了指自己的心口。
“所有人都笑我，鄙夷我，觉得我这个山里来的穷小子，为了前途，连男人的尊严都不要了。”
“你丈夫，侯亮平，当时就在人群里。”
“我记得他的眼神，那种天之骄子看一只摇尾乞怜的狗的眼神。”
祁同伟转过身，重新看向钟小艾。
“我跪下，是为了站起来。”
“而他侯亮平，生来就站在天上，他不懂我们这些在泥地里打滚的人，是怎么活的。”
“他那身骄傲，不是盔甲，是软肋。”
“一个连自己软肋都看不清的人，怎么做刀？”
钟小艾的呼吸，微微有些急促。
她已经猜到祁同伟想说什么。
“我的条件很简单。”
祁同伟走到她面前。
“让你丈夫，侯亮平，亲自来见我。”
“让他，当着我的面，求我。”
“让他把他那身可笑的骄傲，亲手打碎！”
“他什么时候懂得什么叫‘跪’，我就什么时候，把他从泥潭里拉出来。”
轰！
钟小艾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她想过无数种可能。
祁同伟可能要钱，要权，要钟家在京城的某个承诺。
但她万万没想到，他要的，是侯亮平的尊严！
他要侯亮平，也尝一尝他当年所受的屈辱！
这是诛心！
这是赤裸裸的报复！
“你……”钟小艾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一丝颤抖，“你这是在羞辱他！”
“是吗？”祁同伟笑了，“我倒觉得，我是在救他。”
“一个连头都不知道怎么低的人，在汉东这盘棋上，活不过三天。”
“我只是，提前教教他，怎么活下去。”
他看着脸色煞白的钟小艾，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冷漠。
“他跪，我就让他赢回所有。”
“他不跪，就让他带着他那份骄傲，被李达康和赵家，碾得粉碎！”
“你选。”
说完，他不再看她，转身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小的U盘，放在茶桌上。
“你以为，我只是在跟你谈条件吗？”
祁同伟的语气，轻描淡写。
“欧阳菁自杀当晚，看守所负责她那个楼层的狱警，叫周兵。”
“就在事发前三个小时，他的妻子账户上，收到一笔五十万的汇款。”
“从澳门的一个地下钱庄转出来的。”
“而这个钱庄最大的客户之一……”祁同伟看着钟小艾骤然收缩的瞳孔，缓缓吐出四个字。
“刘新建旗下的一个小公司。”
这才是真正的炸弹！
这是谋杀的铁证！
有了它，侯亮平就能把欧阳菁的死，从一桩监管不力的“自杀”悬案，变成一桩证据确凿的“谋杀”大案！
他不仅能洗脱自己的嫌疑，更能名正言顺地，将调查的矛头，死死钉在赵家身上！
祁同伟，他不仅要侯亮平低头，更给了他一个无法拒绝的，让他低头的理由！
“拿着这个。”祁同伟指了指那个U盘，“去告诉你那位‘天之骄子’丈夫。”
“他引以为傲的正义，我给他。”
“他梦寐以求的真相，我给他。”
“他想扳倒赵家，让汉东天翻地覆的机会，我也给他。”
祁同伟低下头，凑到钟小艾的耳边说道。
“我什么都给他。”
“我只要他，像条狗一样，来求我。”
说完，他直起身，脸上重新挂上了那温和的笑容，仿佛刚才那个魔鬼般的男人，只是幻觉。
他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茶室。
只留下钟小艾一个人，呆呆地坐在原地。
她感觉到浑身有点发热，刚刚祁同伟在她耳边说话，那种从底层杀出来的雄性的气息让她有点发软。
随后，她冷静下来。
她看着桌上那个小小的U盘，只觉得它有千斤重。
她知道，祁同伟赢了。
从她走进这个茶室的那一刻起，她和侯亮平，就彻底沦为了他棋盘上的棋子。
现在，她必须回去，亲手告诉她的丈夫。
想活命吗？
想报仇吗？
想拿回你的一切吗？
那就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