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
下午五点。
汉东油气集团总部大楼，董事长办公室。
刘新建正在召集几个副总开会。
与其说是开会，不如说是安抚军心。
“都把心放回肚子里。”
“那个侯亮平，雷声大，雨点小。”
“折腾了两天，连我们集团的大门朝哪边开都还没搞清楚。”
“我看，他也就是三板斧，耍完了，就该回家找他老婆哭鼻子了。”
办公室里响起一阵附和的轻笑。
前两天那种山雨欲来的压抑气氛，一扫而空。
老吴派去的人，二十四小时三班倒，把省检察院反贪局盯得死死的。
传回来的消息，和刘新建的判断完全一致。
侯亮平在办公室里无所事事。
整个专案组，没有进行任何案件研讨，没有部署任何行动。
一个副总递上一支雪茄。
“董事长说的是，最高检来的又怎么样？在汉东，是龙他得盘着，是虎他得卧着！”
“他侯亮平想掀桌子，也得看看自己够不够分量！”
刘新建接过雪茄，却没有点燃，只是放在手里把玩。
“散了吧。”
“晚上都好好睡一觉。”
“明天太阳照常升起。”
众人纷纷起身，脸上的担忧已经变成对侯亮平的轻蔑。
办公室的门打开，众人鱼贯而出。
刘新建的秘书，老吴，正准备进来。
就在这时。
一个穿着职业套裙的年轻女人，慌慌张张地从外面冲进来。
是财务总监张伟的秘书。
她脸色煞白，连门都忘敲。
“刘董！不好了！”
刘新建皱起眉，对这种失态很不满。
“慌什么！”
那个女秘书喘着粗气。
“张……张总他……”
“他被检察院的人带走！”
整个办公室，瞬间安静下来。
刚走到门口的几个副总，全都停下脚步，猛地转过头。
刘新建脸上的轻松凝固。
“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刚才！楼下停车场！”
“理由呢？”刘新建追问，“他们用什么理由带走一个集团的财务总监？”
女秘书的嘴唇都在哆嗦。
“他们说……”
“说张总涉嫌用公款报销高额外语培训费……”
什么？
外语培训费？
刘新建怀疑自己听错。
几个副总也面面相觑，脸上的表情荒诞到了极点。
为了一个外语培训费，省检反贪局，直接在集团楼下抓人？
这是哪门子的办案方式？
“胡闹！”
刘新建猛地一拍桌子。
他想发火，却发现自己的手心，全是冷汗。
对手没有按照牌理出牌。
他放弃了所有正常的侦查手段。
直接用一个荒唐到可笑的理由，当着所有人的面，把他最核心的财务主管，像抓小鸡一样抓走。
这已经不是查案。
这是羞辱。
是示威。
是一种赤裸裸的宣告。
与此同时。
汉东油气集团总部大楼下。
财务总监张伟刚走到自己的黑色奥迪A6旁边。
他甚至还哼着小曲。
那笔一万八的法语培训费，是刘董事长亲自特批的。
据说集团下一步要在非洲有大动作，学门法语总没坏处。
他刚拉开车门。
三辆黑色的帕萨特，悄无声息地从三个方向开过来。
车门打开。
几个穿着便装但气质剽悍的男女，迅速下车。
为首的，正是林华华。
她今天没穿制服，一身干练的黑色风衣，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张伟懵了。
他以为是寻仇的，或者是绑架的。
“你们是什么人？想干什么？”
林华华走到他面前，从风衣口袋里掏出证件，在他眼前一晃。
那红色的国徽，刺得他眼睛生疼。
“张伟？”
“我们是省检察院反贪局的。”
张伟的心，咯噔一下，沉到了谷底。
反贪局？
找我？
难道是欧阳菁的案子？
不可能，所有账目都做得天衣无缝，绝对查不出问题。
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
“同志，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林华华根本不接他的话。
“有群众举报，你涉嫌利用职务之便，使用公款报销与工作无关的高额外语培训费用。”
“请你跟我们回去，协助调查。”
张伟彻底愣在原地。
他感觉自己像是在听一个天大的笑话。
外语培训费？
就为了一万八千块钱？
省检反贪局亲自出动，搞出这么大阵仗？
“这……这不可能！”
张伟急了。
“这笔钱是刘董事长特批的！是用于公司未来发展的！你们不能……”
林华华的脸上，出现一丝极其细微的不耐烦。
“我们只是执行公务。”
“你所有的问题，可以回去跟我们的办案人员解释。”
她侧过身。
“带走。”
两个男侦查员立刻上前，一左一右，架住张伟的胳膊。
张伟还在挣扎。
“你们这是滥用职权！我要投诉你们！我要找律师！”
没有人理会他的叫喊。
他被干脆利落地塞进中间那辆帕萨特的后座。
车门关上。
三辆车，如同来时一样，无声地汇入车流，很快消失不见。
整个过程，不到三分钟。
停车场里，只剩下那辆开着车门的奥迪A6。
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
汉东省人民检察院，反贪局。
审讯室外。
侯亮平站在那块巨大的单向玻璃前。
玻璃的另一边，财务总监张伟瘫坐在椅子上，脸色惨白。
他已经被晾在这里一个小时了。
没人审他。
没人问他。
甚至连一杯水都没有。
周正站在侯亮平身边。
没有预案。
没有审批。
侯亮平只是在下午四点半的时候，把他和林华华叫到办公室，扔下一张照片。
照片上的人，是张伟。
“五点半下班，带他回来。”
“理由？”周正当时下意识地问。
侯亮平抬起头，看他一眼。
“群众举报，他公款学外语。”
周正当时就懵了。
这个理由，别说抓人，连立案的资格都没有。
太荒唐了。
可侯亮平就是用这个荒唐的理由，让林华华把人带回来。
“侯局。”
周正终于忍不住开口。
“这招‘学习外语’……也太绝了！”
他的声音里，难掩激动。
“这根本定不了他的罪啊。”
“而且程序上……我们这是违规的，一旦他请的律师……”
侯亮平转过头，看着周正。
他的脸上没有半点波澜。
“谁说要定他的罪了？”
周正愣住。
“不……不定罪？那我们费这么大劲把他抓回来干什么？”
侯亮平重新看向玻璃里的那个人。
“我抓他，不是为了让他开口。”
“是为了让刘新建知道。”
“我想让他什么时候消失，他就会什么时候消失。”
“用什么理由，我说了算。”
周正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他感觉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这一刻，他终于彻底明白了。
侯亮平要的，不是证据。
他要把刘新建精心构建的所有心理防线，所有关于规则和程序的预判，全部打碎。
他要让刘新建变成一只没头的苍蝇。
在无尽的恐惧和未知中，自己撞进那张早已布好的网里。
侯亮平看着周正那张震惊的脸。
“刘新建是一颗棋子。”
“现在，他这颗棋子，乱了。”
……
汉东油气集团，董事长办公室。
啪！
一声脆响。
一只名贵的宜兴紫砂壶，从刘新建的手中滑落，掉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
摔得粉碎。
茶水和碎片，溅得到处都是。
他整个人，都僵在那里。
办公室里，几个副总和秘书大气都不敢出。
刘新建的胸膛剧烈起伏。
愤怒。
屈辱。
他怎么敢？！
他怎么能用这种荒唐的理由抓他的人？！
规矩呢！
法律呢！
这个姓侯的，难道疯了吗？！
他不是检察官！
他是个疯子！是个不讲任何规则的暴徒！
刘新建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
他想过一百种可能。
唯独没有想过这一种。
对方根本不跟他玩查案的游戏。
对方直接掀了桌子，然后用枪指着他的头。
就在这时。
他放在办公桌上的那部手机，忽然响起来。
刺耳的铃声，让办公室里所有人都打一个哆嗦。
刘新建停下脚步。
他死死地盯着那部手机。
按下了接听键。
他没有说话。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声音。
是侯亮平。
“刘董事长。”
“你的财务总监，外语学得不太好。”
“我想，或许你应该亲自来反贪局。”
“教教他。”